用另一只手将一片绯红、火辣滚烫的颈后遮盖得严严实实,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语无伦次道:“胡......胡言乱语!”
柳悬被宋旌惹急了,极为愠怒,他用右手一把将宋旌推开,手中的笔墨泼洒在宋旌的脸上与黄锦圆袍的衣襟前,像极了柳悬那惊慌失措的心绪。
宋旌一时未防,被柳悬猛一推,推得踉跄一步,撞上身后的书案,将书案后正高谈阔论的人吓了一跳。
或许是宋旌的动作幅度太大,周围的人都默契十足的安静下来,连堂上睡着的老学博都缓缓地抬起头。
“宋小将军乎?”睡眼惺忪的梁学博扶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片,仿佛才刚瞧见宋旌一样,一双眯成缝的小眼睛陡然睁圆,摇头晃脑道:“何故仍滞于此,未归家乎?”
宋旌揉捏起被桌角磕疼的后腰,又挂上他那没心没肺的笑,朝学博倾身,拱手作了一揖,不紧不慢道:“回博士,受业已数日未至,诸多学问多有不明,愿再听学片刻。”
学博闻言,惊诧得下巴险些脱臼,一双眼睛瞪得好似两颗即将脱眶而出的小弹球,嘴唇微张,原地静默了一会儿,才啰啰嗦嗦地回道:“虽若此,汝宜速觅一席之地以安然坐定,悉心听讲,盖因授课之时已迫在眉睫矣。”
说着,学博抻了抻僵化的胳膊,从地上捡起一根腕粗的绳索,徐徐拉动数下。
“受业聆听博士之训诲。”宋旌又浅俯下身,向博士行了一礼。
宋旌那清醇的声音随浑厚的钟磬声在空旷的兰馨殿内响起。
方才被宋旌撞上的那张书案后,其主人很有眼力见,一听见学博所言,就急急忙忙恭请道:“宋爷请坐!”
那人高马大的壮汉在瞥见宋旌向他投去的目光时,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麻溜起身,挪去殿后,给宋旌腾出一个位置来。
梁学博是英才院里出了名的腐儒,一辈子只专注于那书本上的一目三行,他最喜欢的人便是柳悬这般才情出众又克己守礼的儒雅书生,他最不喜欢的人便是宋旌这般狂妄自负又好勇斗狠的粗鄙武夫。
今日,或许是因为宋旌不像往常那般不知礼数、目无尊师、肆意顶撞,所以梁学博倒也没给宋旌什么脸色看。
只是堂下众人免不了在私底下交头接耳起来,纷纷猜想那三天旷课、两天发呆的宋旌到底是吃错了哪一味药?又为何会在未时散学之际,没有像往常一样,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去天地间自由驰骋,反而是变得循规蹈矩、勤学好问起来?
柳悬端坐在宋旌身前,耳边有无数叽叽喳喳的声音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宋旌是不是因前几日落水,受了点刺激,所以意外长成了、持重了?而柳悬不用回头,也知道宋旌正事不关己,直直盯着他瞧。
“哼”柳悬冷不丁地嗤笑一声。
他不像旁人那般天真,还真以为宋旌是转了性、开了智,突然就学乖了,他心里很清楚,宋旌骨子里是何德性。
这世上,能让宋旌乖乖坐下听他说话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就连宋言章都管教不了的混小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循规蹈矩、勤学好问起来?
柳悬总觉得“宋旌”像他又不像他......
就像宋旌方才在古树上躺着,翘个二郎腿、拽到天上去时,柳悬便觉得能把包子当暗器使的人除了宋旌外,别无他人......
然而,直到刚才,在宋旌几次三番无视他的挑衅,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他,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时,柳悬又觉得宋旌很陌生,像是一个全新的、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
今日,柳悬因宋旌而心绪不宁,竟十分罕见,未能专心聆听梁学博的授课。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沉。
逐渐点燃灯火的兰馨殿内,伴随古朴的钟磬声响起,众人鱼贯而入、四散而去。
不消多时,偌大的宫殿里,便只余下柳悬与宋旌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