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我二哥常常对人说,要不是我二姐写了那封信,要不是他日夜兼程赶回来,我四姐就成了别人的媳妇。
他收到我二姐的来信后才知家中发生了这样大的灾难——我大哥成了一个不能自理的残疾人,我四姐为了改变一家人将来的命运,不得不答应嫁给和她一样不能说话的男人。
并且,日子都已定下来,就在他收到信的第三天——七月初七。
他当时在矿山上,下午收到的信,他一路狂奔到大同,连夜坐着拉煤车抵达太原,饭都没有吃一口就买了去荣城的车票。
到达荣城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他去大李庄方向的路口边走边拦车,可是天公不作美,直到他走回家都没有搭上顺路车。
跑进大李庄的时候,就听到了鞭炮声。
他心说:就算我四姐被刘家接进了门,他也要把她抢回来,要是抢不回来,他就拿着刀死给他们看。
我四姐一听这话在抱着他的脖子哭起来。
亲退了,礼还了回去,我家的院子中依然有我四姐的身影。
我欢快地跑来跑去,跟在我四姐的后面,看她步子轻盈地挑水做饭,有次我不小心跑进厨房,看到我二哥偷着亲了一下我四姐,我四姐看到我脸就红得象朵花,我二哥警告我说要是出去乱说就打我一顿,看我吓得不行,又承诺给我去镇上买个小手枪。
我当然不会乱说,我喜欢我四姐,同样也喜欢我二哥起来,我二哥有使不完的力气,每次从地里干完活,背上背着我,怀里还抱着段国庆,我将手伸过去,摸着他长满胡子的下巴,再摸着他的一排狼牙,心想他要是亲我四姐可以,要是敢咬我四姐那我可不答应。
有我二哥在家,日子突然有了颜色。
他看到我大哥后没有哭,什么也没有说,他在路上已经哭过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深夜的路上失声嚎啕,想着爹妈的不易和艰辛,想着我大哥的不幸和残疾,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他的心里想好了要让家里人从此过上好日子。
他抱着我大哥在太阳下,理掉了他的头发,又给他刮了胡子,再将他放在人拉车上推着,干活时一边看着我大哥一边说着话,我巧子妈说过我大哥可能听不到别人讲话了,即使听到也不明白,可是我二哥就是不相信,他也不愿意去相信,他象平常一样给我大哥讲着他的经历,煤井里的故事,声情并茂,感情真挚,常常一讲就是几个小时。
我大哥有时昏睡,有时醒来,睁着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我二哥走过去替他擦掉口水和鼻涕。
他再没有说走的事,谁也没有问,谁也不敢提及,只有我四姐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走了,他要走也会带着她,不管是煤矿还是海角天涯,我二哥会带着她的,但他知道他不会再离开这大李庄,不会再离开这个家了。
秋收在我四姐的退婚后开始,又在原野的荒芜中结束了。
整整累了一个秋天,阴雨绵绵中可以闲了下来,可是真正的闲不是指没农活干,我二哥将地窖收拾整齐,将烧柴放在门道中劈了,码在南房的屋檐下,然后和我四姐将快要塌了的猪圈冒着雨修好,换上了新瓦,他们知雨停了地里还要灌最后一次冬水,趁着没有下雪还要将过冬的粮食拉到磨房磨下。
我巧子妈也没有闲着,她坐在炕上照看着我大哥,手中飞针走线做着鞋子,一家人的鞋子就是靠她和我四姐的双手缝制,我和段国庆的脚和个头长了起来,一个季节过去,脚上的鞋就变小了夹得脚生疼。
眼看着我四姐和我二哥一刻不闲地干活忙碌,我父亲就对我巧子妈发话了。
“世虎这一闹腾,全平原的人都知道咱家小子要娶他妹子作媳妇,依我看,不如将这事大鸣大放地办了,免得别人看笑话。”
我巧子妈笑着说道:“我可心虚,也觉得理亏不敢给世虎说,凭他们说了算,我再不敢惹娃们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