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巧子初嫁段家男人的时候才十五岁。
段家男人长她四岁,从小就跟着他父亲给别人打井为生。
娶了我巧子妈妈后第二年就生了儿子,也就是我现在的大哥段世杰。
段家男人为人耿直,做活从不偷懒耍奸,我们大李庄一口水井就是他打的,那口井在村南的一棵柿子树下,井水幽深不见底,井壁是整齐的大青石垒砌而成,石缝里生着暗绿的青苔,井口在高处架着生铁轱辘,上面盘着粗长的麻绳,为了牢固,麻绳里缠着马鬃毛和猪毛,我小时候帮姐姐们打过井水,粗重的麻绳勒得我肩膀生疼,手里老被鬃毛扎出血。
井旁的洼地上积着一潭清水,那是用来洗衣和饮牲口用的,大人不容许小孩子在那里玩泥巴弄脏潭水,直到十多年前修路,最终这口井被填平夷为平地。
我母亲巧子连着生了段家二姐和二哥,在怀上段家三姐之后,家里穷得几乎揭不开锅了,段家男人为了全家的生计改行去了大同煤矿下井挖煤。
我母亲巧子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挺着日渐大了的肚子还劳作在田间地头,我小姨娘刘玉花一直和她关系亲密,时常来帮她干活。
段家三姐出生也是我小姨娘找来接生婆接生,然后伺候我巧子妈坐了月子,直到第二年的腊月,段家男人才返回万荣,他本来是没打算回来的,可是身体突然生起了病,全身浮肿,肚子鼓得象一口铁锅,来几天后就倒在炕上起不来了,开始吐血便血,最后昏迷不醒,没出一月就咽了气。
老人都说这病是煤矿上累出的病,那时的煤矿工人下井挖煤无疑去送命,能活下来的,最后也落下了一身的病苟度余生。
段家男人显然是活活累死的,他病逝后,我母亲巧子的日子雪上加霜,没有人愿意再娶一个带着四个孩子的女人为妻。
除了我父亲。
我小姨娘自从我大妈妈离世后一直在为我父亲物色亲事,可是父亲就是不答应,他觉得再娶对不起我去世的大妈妈刘氏,毕竟她是为了给父亲生个他们共同的骨血才丧了性命,如果再娶一个女人进了李家门,这是对大妈妈的不敬。
何况他还有我大姐李梅英陪在身边,我大姐李梅英已懂事长大,父亲虽然没有让她读书上学,但苦力活一直不让她干,大姐六七岁已开始帮着父亲做家务,到了八九岁,已能站在小板凳上给父亲擀面条煮饭吃,她除了洗衣做饭,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就连院子的周围都种满了各种瓜果蔬菜,大姐一生都在忙碌中度过,嫁到陕西商洛后,七十多岁还在苹果园中整天劳作不息。
春末夏初的一个午后,小姨娘帮我巧子妈在村南头的井旁浆洗衣服,段家三姐被我巧子妈绑在后背上睡着了,洗衣服的棒槌呯呯地击打声也没有吵醒她,小姨娘见四下无人,向我巧子妈妈开了口:
“巧子姐,你看这时间过得多快,转眼都快夏天了。”
“可不是?这老四都会走路了。”
“巧子姐,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长着呢。”
我巧子妈妈一下一下挥着手中的棒槌砸在石板的衣服上,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的村庄,村庄里几棵苍老的大柳树枝繁叶茂,成群的麻群飞上飞下叫个不停,村口的大喇叭悬挂在高高的白杨树上,象一只巨大的眼睛,无声地盯着这村里的一切。
她叹息了一下,将目光收回后又投在眼前的这口井上,想着段家男人亲手打下的这口井,那黑黢黢的脊背上满是横七竖八的伤痕,粗大的手掌到死时都硬得如同一块木头——全是干活结成茧子的死肉,我巧子妈妈的眼睛潮湿起来,她低下了头,狠狠地敲击着石板上的衣服,水花溅到了她的脸上,她心里一直想着,要不是为了这四个孩子,她早有了跳井死去的念头。
......
“姐啊,你这一个人拉扯这四个孩子,真苦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