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儿有马车!”夜可以象漆一样黧黑,灵动的马车,在马灯如豆的微光引诱下,一摇三晃前进,不讲速度,只看进程,夜美,美得冒泡,象地下水,喷溅,这是黧黑的生命,在逆生长,象夜来香,嗜夜而美,哪怕是一种散发恶臭的美。
老太太只能躬着腰,要看清来人,得翻转,连眼也一样,九十有二,在那曾经峥嵘岁月中,何其不易,最难得的是她眼不花,耳不聋,躺椅上,听风吹草动,玩味时间,玩味光阴:我还活着,活得这样不耐烦!
没有人敢打扰她,除了那些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鸟,在枝头上羡慕嫉妒恨叫着,喋喋不休,但凡这家人,不管主人、佣人,全绕着走,她的世界,不准人为惊扰,否则犯忌。她在虚幻和现实之间,象荡秋千一样摇摆不定。
“老祖宗,我上班了!”
“嗯!”回答苏茜云就只要这一声,闭上眼,听着那涌动青春急匆匆的步子声,时光象流泻的沙子,滑不留手,更滑不留心,生命的少女,她那时也是这样灵动,也是这样英气勃发。
又一阵脚步声,声声沉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孙子哎,仨孙子哎,你每日这么匆忙,这是要上哪儿?真有这么忙吗?”她并不睁眼,“天下即将大乱,我真的要回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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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偏僻,更适合养老,我让眉心和你一起!”苏东海只是站住,并没有回头。
“你也要走吗?”
“那是政府的行为,我个人无力抗争,所以……”
“那是个什么样破政府?屁不放一个,就跑?那城里的百姓呢?谁管他们?让他们象草自生自灭是吗?”
“他们也要撤,只留少量人员,掩护转移!”
“你是他们的父母官,你怎么丢下你的子民,只顾自己逃跑呢?”
“奶奶,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个人能力有限,顾不上!”
“是顾不上,还是上不顾?”老太太坐起来,摇晃着手臂,睁大因太过衰老,变得非常小,象麻雀一样的小眼睛。
“奶奶,日本人船坚炮利,挡不住的!”
“孙子哎,你是个男爷们儿吗?当年杨家将在金沙滩一战……”
“奶奶,那是假的,历史人物可能有,事是说书人虚构的!”苏东海掏出怀表,他真的没有时间,因为这是撤离前,最后一次会议。
“我跟你说:我不走,眉心也不准走!”
“开玩笑!”
“我没那心情!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床上,你不用管我!”
“你……你不能这样!”
“1900年秋八月慈禧西逃,把个完整的大清送进没落,你们往哪儿逃?”
“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时间了,一大竿子人等着我,”
“那你就让你奶奶死在路上?象秦始皇那样死在沙丘?我要寿终正寝,我要死在家里床上!哪儿我都不去,要不你就把我一个人放这儿,我倒是想看看日本人如何杀人的!”
“奶奶!”苏东海幼年父母因疾双亡,一个死于他六岁,一个伤于他九岁,是这位钢强的奶奶把他拉扯大的,现如今她垂垂老矣,象结在地上的瓜,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她就会无声无息死去,他痛苦摇摇头。
高孝山在墙角碰着钟震强,冷哼一声,“姓钟的,哪儿去?”
“这好象不归你管吧?”强震听见他这么叫自己,心中有几分舒服,至少到目前为此,精明的高孝山还没有实质发现他什么,朱、梁二人也没有过多表现,因为他们知道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姓钟的,我告诉你:无论你怎样伪装,我早晚都会把你抓出来,我不相信你是清白的!”高孝山总感到钟震强身上,有许多他看不能懂的东西。
“有本事,你就抓,何必不服气?”
“说不定你就是代号猎枪,只是我没有让你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