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这一批人儿长成后,似乎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部分年轻人跟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跟随着公路的延伸,离开了土地,做起了生意。颇有几个做得好的,回得村来,穿着时兴的西装,骑着摩托车,拿着传呼机,好不得意。
三丰家的电视买来还没三年,彩色电视机就上了市。没有人再来蹭看电视,就只能放在桌子上落灰。缝纫机更是家家户户结婚必备,已然成为一种常见的东西。就连经济条件差不行的癞子家,都买到了新式的缝纫机。
李春仙跑到癞子家去,嗑着瓜子聊闲天:“你还记得邱凤花?”
癞子媳妇道:“她搬出村去好些年,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李春仙道:“我们老汉在城里,遇上她儿子。现如今,她儿子在做投机生意,哎哟哟,那个头和牛舌头舔了一样,油得不行!要是再往前些年,这就是挨打的典范,不知他们胆子怎么那么大。”
癞子媳妇也觉得奇怪:“前不久我进城去,好些年轻人骑着那大叫驴一样的摩托车,穿得和鸡毛掸子一样在街上瞎溜达。我寻思这也到了春里了,怎么这些人家里也不种地么?”
李春仙附和道:“到底,家里得有些土地。投机的生意做得再多,早晚有赔的那天。你等着看,他们不长久的。——邱凤花,到死还不是要埋在这里?他们家不和宗族的人亲近,到时候,都没人给她抬棺材。”
两个人叽叽咕咕说着话,正遇上癞子的小儿子福田回家来。他正在读高中,和他哥哥不一样,他长得人高马大,机灵极了。
李春仙先叫:“福田,回家来了?”
福田笑道:“二婶,学校放假。”
李春仙又笑问:“到了放假的时候了,过不几天要春耕。你可是你们家的大力气。”
福田道:“今年我们只种玉米,再不搞别的。那玩意不急。”
李春仙道:“怎么,你们不种粮食了?”
福田道:“粮食的价格已经平稳,我们只用买就行。现在经济开放了,农民也得学会商业化种植。只够糊口是不行的。”
福田说话很沉稳,但李春仙觉得他说得不对:“不管咋样,家里都得种粮食。没有粮食,一切风险都抵抗不住。你还小,没经历过饥荒,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这就得好好教你。”
她又向癞子媳妇说,“你也是,怎么不和他说说,说说从前我们怎么种粮食。”
癞子媳妇把福田拉过来,笑道:“我们这个家,迟早要他当。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就这样办。嫂子,我们老了,多听听年轻人,也好!”
“哼。”李春仙心里想,“等到秋里你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该来求我了。”
翻身的荣光没有延续多久,三丰和李春仙逐渐就听不到别人对他们的奉承和夸奖。李春仙专门为邻里打造的那个平台上,多一半都是聊邻里乡村的风光新闻,李春仙不爱听。
“怎么我打了一个当头炮,其他人的炮却比我的更加响亮?”
李春仙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家在没有固定收入的前提下,也都将她追赶起来,甚至于比她家发展得更快。
第五生产队里邓家老爷子六十大寿,摆了好大一院子的酒。李春仙兴兴头头去老爷子家庆贺,进门就发现人家家里已经换上了座机电话,院子里停着小轿车,和电视里的城里人一模一样。
可两三年前,他们还腆着脸一家子人都来李春仙家看黑白电视呢!
尤其是邓家老大,从前最是滑头的一个人,如今十足的老板派头,见了李春仙,竟只顾着和别人推杯换盏,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是邓家的老五,和长河一般大的幺女上前来,笑道:“二奶奶,你来了呀。”
听得这一声软软的“二奶奶”,李春仙才觉得有了面子,笑意盈盈回道:“这不是邓五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旁边一个婶子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