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外婆每况愈下。
到底还是输给了岁月,年轮上刻了一道催命符,容不得她喘息。
老爸是工伤,在病床上熬了好几年,久治不愈却能偷来一口生存之气,可外婆不同,先是肺部伤情加重,加上顽疾又来索命,在这场战役中,我有了不详的预感。
我没忘,是我气到她再次进医院的,自此她再也没有机会出院了。
“恨我是好事,走了不会悲伤。”外婆坐在病床上,我绕到她身后,侧着身子斜坐床沿。外婆也是讲究人,她刚刚做完检查,白发凌乱,我找来皮筋想要为她盘发。
“不恨。”手指穿过外婆的发,轻轻地捋顺,便能感受到脱掉的分量,“也不悲伤。”
泪水在眼眶中周旋,我将纠缠于手指间的白发藏匿枕头下,“生死悲欢,无从难免,冬冬会给妹妹做个榜样。”
“你啊,既懂事又任性,才会把自己活得纠结。”外婆咳嗽时,头部下垂,手指拉扯用了力,脱落的白发更多了,我吓得噤声。
“你说你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放心不下太多,这一点倒是跟我很像。”
“不如我扶你躺下。”继续藏好白发,我站起来说道,“萌萌马上就到了,听说今天李阿姨煮了乌鸡汤,你最喜欢的。”
“平日里,你不是这个时候来看完,你说吧,你有什么事要问,问清楚了,我好安心。”外婆固执地坐着,她说,死人才会一天到晚地躺着,她想多活一点时间,哪怕一分钟也好。
“戒尘师父离开了荣庄,听说回去寺院修行。”
“荣少都结了婚,他应该了无牵挂。”
“他不是一直无所牵挂吗?”
外婆瞥我一眼,“你这丫头,你对戒尘很了解吗?”
思虑片刻,我摇了摇头,“我发现,我对荣庄也不了解,对里面的人更加陌生。”
“你发现了什么?”
“外婆,你觉得四太这人怎么样?”我踱步一旁,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对四太的印象挺好的,我觉得四太为人随和,又很像妈妈那个时候对待我们那样温柔。”
“所以你现在困惑四太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上午,我在落梵居偷听到四太和三太的争吵,我看得出来,四太根本就不像平常那样柔弱,她目光坚韧,一言不发也能引起三太暴怒,那个样子,我看着好陌生,我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四太,所以……”
“所以你就害怕了。”
我转身盯住外婆,“倒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外婆语重心长地说,“在荣庄,没有人会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这不是害人,是自保。”
“自保?”
“荣老生性风流,有了几房太太,按说这是极不道德又触犯法律的事情,可是他不同,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自愿跟随,既不求名也不求利。”
“荣老的本事,我领教了,只要他出现,三太都不敢吭声。”
“可是时间一久,这样的日子也会出错。”外婆掀开被子,我连忙扑过去搀扶,她勉强站起来,“人生来都是被欲望操控的玩偶,久了,就知道不满足,不满足于金钱的腐蚀,不满足于孤衾的煎熬,日积月累的不满足,内心的扭曲可想而知,可是他们都是聪明人,逾越一步就会一无所有,因此安于现状也是暂时,到荣老去世那一刻,她们就开始明争暗斗。”
“我看她们对那把钥匙也很有兴趣。”
“是人都不会嫌钱多,是人就会被欲望蛊惑。”
“我突然明白,外婆当初偷偷藏起那张纸,其实就是不想荣庄的人将钥匙的事情翻出来。”
“冬冬,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钥匙没有在荣少身上,自从荣老去世,它也随之消失。”
“古警官问过荣少,的确
他没有拿着这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