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启春果然带着安定县主来了。小钱和绿萼带了十几个女人在正门外迎接,我只在二门立着。启春容色明艳,银丝抹额若有若无,赤红宝石如晨露凝聚在眉心,摇摇欲坠。身着樱桃红长衫,微微透着衬衣的樱草色,似薄云遮住了朝阳。十分丽色中,暗藏两分英气。
一个身材健壮的女人抱着雪团一般的安定县主,跟在启春身后。我连忙迎了上去。尚未见礼,彼此哽咽难言。
启春紧紧握住我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含泪道:“三年未见,妹妹一切可好?”
她掌心的热力在血脉中奔涌,冲击着我的掌缘。她身材瘦削,往日微微丰腴的双颊只余两条笔直的轮廓,整个人就像用胭脂自上而下随手画就的写意,虽则夺目,却显孤独。我流泪道:“玉机一切都好。倒是姐姐,在西南这两年,定是辛苦得很。姐姐瘦了许多。”
启春道:“在外面自然不比京中养尊处优。我虽瘦了,身子和从前一样好,妹妹不必担忧。”又唤跟在自己身后的乳母,“安定快来拜见朱姨娘。”
乳母抱着安定县主上前,屈一屈膝道:“安定拜见朱姨娘。”安定的眉眼有启春的秀丽英气,口鼻却像高旸。亦是一身樱桃红的绣花衣裳,母女粲然成双。
我拉一拉安定白腻娇软的小手,微笑道:“果然和启姐姐生得一模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安定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拨弄乳母的银珠耳珰玩耍。
启春叹道:“黎州人口稀少,州衙和军镇中的一切都仰赖成都府的供给,加之南蛮常常滋扰,不但吃喝不好,人也不得安宁。安定生下来,寻不到好的乳母,连一口米汤也难喝到。我总怕她长不大。如今回京了,这才能安心。”
安定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从乳母的怀中探出身子,双手欲勾启春的脖子。启春抱过她,安定便用左颊摩挲着启春的右颊,仿佛在安慰母亲。我笑道:“安定对姐姐很孝顺,将来必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儿。”
绿萼上前行了一礼,笑吟吟道:“茶点都备好了,请小王妃与姑娘移步说话。”
一时坐定,又奉了茶。乳母坐在一边,把安定抱在腿上玩耍。启春细细打量我,欣喜道:“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妹妹的脸色比往年好多了。我还没有恭喜妹妹封侯开府之喜呢。妹妹大喜。”
我微笑道:“多谢姐姐。”
启春含泪道:“那一年妹妹要去寿光,因我病了,竟不能送行。后来我又去了西南。还想着与妹妹分隔南北,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想不到今日相见,妹妹不但回了京,更是封侯开府。好,当真是好……”
我笑道:“姐姐知道的,我这不过是虚名。比之姐姐在西南立了大功,实是远远不及。姐姐是名闻朝野的巾帼名将,我可是倾慕得很呢。”
启春垂眸一笑:“这立功也是侥幸。什么巾帼名将,也是虚名,倒不如边境安安定定的好。”说罢看一眼女儿,目光怜惜,“正因如此,所以先帝才为这孩子赐号安定。”
我微微一笑:“当时是何情形,妹妹可是好奇得很,姐姐快与我说说。”
启春道:“当时国家在西北用兵,西南的兵力实在捉襟见肘。吐蕃入寇,以南蛮为向导,侵扰我乌蒙、马湖各部。朝廷多番晓谕,令其向化,奈何总有人冥顽不灵。咸平十九年春天,那一日,世子去蛮国阳苴咩城,想说服其王牟亦归顺我大昭。为表诚意,他只带了数百兵士随行。我实在是担心,便坚持同他一道去。”
安定一岁有余,算日子,咸平十九年的春天,启春应当已经有孕。虽然安定好好地坐在面前,闻言仍是不免担忧:“姐姐当时怀着安定县主,如何能身犯险境?若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启春又愧疚又骄傲:“她是我的孩子,自然应当与父亲母亲在一起。生死由命,我实在也顾不得了。”
我慨然道:“姐姐是想和世子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