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
“爷爷和姨奶,披红挂绿,表情呆板,端端正正坐在屋子正中央!”
“这个画面,就如同刀刻斧凿一般,狠狠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
“郝凤兰逃一般离开了姨奶的家,连夜跑到火车站,在候车室过了一夜,天亮后买票回家。到了县城,已经是黄昏了,她又乘长途汽车返回村子。”
“也许是受到了惊吓的缘故,她一路上都在昏沉沉地睡觉。终于,长途汽车把她放在去西河沟的路口,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它开走了。”
“她朝村里走去。从这个路口到村里,还有一里路,路边有一片很大的坟地。过去,郝凤兰夜里在这条路上走过很多次,并不怎么害怕,可是今天她却十分恐惧。”
“现在,她还没走到那里,路边的杨树岿然不动,好像都在看着她。她还在想,爷爷不是死了吗?姨奶不是出门了吗?他们怎么突然都出现在那个长年不开的房子里?他们是在举行婚礼吗?坟地终于到了。”
“她对自己说: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想……可是,姨奶那双偷窥的眼睛还是在她大脑里浮现出来……姨奶低低地说:你怎么跑了?”
“郝凤兰大吃一惊!姨奶的声音是从坟地传来的。”
“她转头看,在朦胧的月色下,一个老太太站在坟地里,脸黑黑地看着她。”
“郝凤兰颤巍巍地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步步走过来:我来给你爷爷烧点纸。”
“郝凤兰猛然想起,今天是阴历六月初八,正是爷爷的忌日,她都忘了。她稍微平静了一下,说:姨奶,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走,我们先回家吧。”
“姨奶朝村子看了看,冷笑了一下说:我不会进村的。你有什么事现在就问吧。”
“她几十年都没有回过这个村子,这种执拗决不是一下就可以扭转的。”
“郝凤兰想了想,终于说:我怎么看见你……在那间锁着的屋子里坐着?”
“她没有提到爷爷。她没敢。”
“姨奶淡淡地问:你打开那间屋子了?”
“我听见里面有动静……”
“姨奶的口气依然很淡:那是一个梦……”
“在这个无风的夜里,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在爷爷长眠的坟地旁边,姨奶告诉郝凤兰:那是两个泥像。
那两个泥像是她亲手制作而成,倾注了她全部的爱和全部的想象力,它耗尽了她半生的精力。
她为自己制作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美梦。这个梦只属于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惊扰,争抢。”
“这么多年来,她的生活无比孤寂,每当夜深人静了,她就会打开第四道门,走进那个逼真的梦里,沉浸在妄想中……”
“她讲这些
时,没有哭,也许她的一双老眼已经干涸。而郝凤兰流泪了。
虽然这份爱有些偏激,有些扭曲,它的执著和坚韧却打动了郝凤兰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部分。
也许,村子里知道姨奶和爷爷的故事的那一代人,都会认为姨奶太任性,太霸道,太古怪,可是谁理解她内心那悲凉而无望的心事?”
“半个世纪前的一个残缺而凄美的爱情故事,它一直流淌至今,仍然没有一个结尾。虽然爱情的主角一个在幽一个在明,但是这份爱并没有了结。看来它真的要永恒了。”
“后来,郝凤兰跟姨奶回到了城里。她仍然服侍姨奶。姨奶给第四道门安了一把更大的锁,仍然不允许她进去。那第四道门仍然神秘。”
“郝凤兰忽然怀疑那天夜里她看到的一幕是真实的,而泥像是姨奶的谎言!”
“一年过去了,郝凤兰再没有走进过一次那个房子。”
“爷爷的忌日,姨奶又去给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