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的任冬苒一度认为,“家庭”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词语。
明明天差地别毫无关联的几个人竟能够被生拉硬扯着用强力胶粘合在一起,每个人都在忍着疼哎哟哎哟,抱怨着尖叫着拳脚相向,却又根本积攒不出彻底撕下一层血肉的勇气。
幼儿园的老师将彩笔塞进她手里,含着笑意让她画《我的家人》;小学的作文题印刷出方正的格子,每个空白都在叫嚣着让她虚构出《我的父母》。
她根本就不知道正常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的,所以连撒谎都生硬——妈妈的脸为什么被涂成黑色?为什么哥哥会送给她一个苹果?为什么她的愿望会是时间倒流?
因为妈妈看着她的脸总是泛绿,她希望她能保持面色红润。
因为那是哥哥收到的平安夜礼物,只不过在他递给她时遮住了底部的黑斑。
因为她每天都在无比迫切地想要回到打开这扇门的那天,回到已经模糊得看不清面孔的任婉身边,回到她自己的妈妈那柔软温暖的子宫,回到她出生之前。
假如所有人都对她冷眼相待该有多好……那她至少能够顺理成章地长成一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可为什么黑暗里总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会看向她?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明明比她还要年长四岁……他难道就不知道,月亮倒映在瞳孔中,会比火焰还更加烫人?
偶然听见同学放学时交谈起明天的天气,任冬苒偷偷将任秋时常备在书包里的伞藏在了衣柜的角落。
她其实不太信任天气预报。但那又怎样呢?明天不会下雨,后天不会下雨,但总有一天,那场雨还是会来。
被任秋时撞见自己的惨状对她来说倒是意外之喜。脚步声混着水滴降落,竟如同献给她一人的掌声与彩带。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便是那个拔出宝剑抵抗恶龙的英勇骑士……真是天真啊,她的哥哥。
其实她才是那个设下圈套在草丛中静候多时的猎手。
任冬苒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捋了捋任秋时的发尖:没办法啊……谁叫哥哥你……实在是太心软了。
对上任秋时询问的眼神,任冬苒朝他扬起笑,轻轻摇了摇头。
可能正常的小孩是这样的吧,因为童年缺少阴影,所以哪怕未来目睹了黑暗,也依旧无法改变良善的本质。
任冬苒攥紧手指,几乎用尽全身气力才堪堪克制自己掐住哥哥的脖子亲吻他的冲动。
其实他懵懂无知时送给她的那个礼物倒也不无道理——毕竟她自己……不就是颗藏着剧毒的烂苹果吗?
任秋时小心翼翼地调整好防护垫,确保与妹妹的残缺严丝合缝,才舍得站起身去拿她的仿生义肢。
任冬苒满不在乎地晃了晃只剩小半截的左腿,语气甚至有些轻快:“看着好像根萝卜啊。”
如愿看见哥哥蹙起的眉,任冬苒缩缩肩膀,朝他吐了吐舌头,做出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任秋时将她的座椅幅度调成平躺,自己在那埋着头仔仔细细安装义肢,也因此错过了任冬苒眼中一闪而过的愉悦。
没错……像这样才对。不管是带着惊讶害怕心疼还是厌恶,她都要哥哥的眼睛里永远只映着自己。
是他亲手教会了她什么是爱……那便理应自行承担这份畸形的爱结出的苦果,不是吗?
昨天与哥哥重逢的惊喜实在让她有些冲昏头脑,一时竟有些忘了她们之间根本就不是什么肩并肩互扶互助的关系。
她对他根本就是贪得无厌,她是缠绕在他树干间的藤蔓,是挂在伊甸园枝头最夺目的那颗果实——
她既想将他绞杀,又想诱哄着他咬下禁果。
沉默实在太容易让黑暗滋生,任秋时对妹妹平静表象下的疯狂一无所知,认认真真安装好每一处感应点,确认无误后将座椅重新调直,小心地叮嘱她:“现在安装好了,但是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