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而去,再也见不到了。
这不过是哄小孩的话。
徐温马上又要再一次抛下洛阳城,抛下母亲,抛下彼时不过十岁的阿雀,背诺而去。
等天亮了,当然不会出现徐温口中的救兵。这样傻傻地等,只会等到洛阳城破,等到许州军一路烧杀抢掠,直入宫闱,然后以尊荣为枷锁,把天子囚于宫内,足足囚个十年。
十年!
人能有几个十年?
何况朱津笑里藏刀,步步紧逼——他根本不是要拥一个皇帝,而是要造一座漂亮的、称心如意的金身!
他要青史留名,万载称颂!
甚至假以时日,等他平定了天下,等他受万民拥戴,这皇位究竟还坐不坐得住,这命究竟还保不保得住,还犹未可知!
此般屈身的日日夜夜,十年已足够久了,谁人还能再撑一个十年?
天子猛地反应过来,又恨又急,看着徐温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宫墙后,不管不顾地往前追去。
但只追到一半,便有什么缠了上来。
先是双脚,然后是腰腹,一圈一圈,粘腻又恶心。
眼看那背影都消失不见了,那东西却越缠越紧,甚至不止是下半身,连胸口也被一圈圈地缠住,大口呼吸也喘不上气来——
是条巨蟒。
蛇信伸出,贴上那脆弱的脖颈,带着彻骨的凉意。
好似要就这样剖开喉咙,以血为食!
顾不得去想为何东宫之中会有这样的巨兽,恨意与怒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天子猛地挣扎起来——
一刀,又一刀,凭着本能刺向身上缠着的巨蟒。
很快,血浸没了衣袍,那束缚也松了开来,似是巨蟒坠地,一声闷响。
天子终于脱力,跪坐在那巨蟒身侧,丢开不知从何处捡的匕首。
“哐当”一声。
但不是匕首落地的声音,而似是又插进了什么身体当中,天子终于迟疑地转头,看向那被自己捅了不知多少刀的巨蟒。
夜色茫茫,但借着月光,也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这分明不是巨蟒,而是……朱津。
他正笑着,脸上几乎被划烂了,只依稀能辨出五官,胸前插着匕首,浑身是血,但仍然笑着,伸出手来。
那沾着血的指腹贴上皇帝的脸颊,轻轻摩挲。
他温声说:
“陛下可闹够了?”
阖宫宫室俱焚于这一炬。梦骤然倾泻。
皇帝从御榻上惊坐起,隔着帱帐,瞧见寝殿内似乎多了几个跪着的人影。
——皇帝平日多梦,为了安寝,除了中常侍孙节,殿内应当没有其他内侍的。
果然,那小内侍禀高声禀道:
“……大司马朱津请见陛下,说有要事禀告。”
紧接着,更远处的另一人抬起头来,对着御榻温和一笑。
这一刻,隔着那纱帐,皇帝看清了那人五官,却好似还在梦里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哪怕紧咬牙关,也止不住那从身体里漫出来的无边惧意。
十年挣扎,从满身尖刺,有血有肉的太子,被朱津捧上御座,然后亲手,一点一点地剥开皮,剔了骨,成了一具沉默寡言,敏感多疑,却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大抵是才从梦中跌落,当中情绪实在太充沛,也把麻木的身体再度唤醒,仿佛一阵风,那些十年间被努力遗忘,掩埋在脑海内的过往又再度被吹动。
一时是皇帝才即位,朱津命人当朝打杀叛臣,血溅三尺,吓得人在御座上也忍不住瑟缩,而朱津却看似温柔地紧紧盯过来,俨然杀鸡儆猴;一时又是去岁及冠,朱津亲手为天子取字,冠冕堂皇,满朝文武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山呼行礼时,也不知是拜的皇帝,还是拜的御座之侧,自诩天子之师的朱津。
那样多的过往纷至沓来,几乎淹没了人的所有思绪。若不是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