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同乔装的罗黛相遇一事。
琉人,山宫,刺客,望舒立即担心起十四皇子的安危,亦能想象十三皇子获悉后的虐心。
只他们到底是皇帝的儿子,而父子亲缘,怎可作为谋杀的主语?
于是望舒延续他那副没个正形的腔调,努力带动气氛:“嗐,也未必就是针对摇光!许是圣上在前线打犬戎打的心烦,寻思这黑木可汗不是个东西,隔壁的罗睺琉主也未见得好,索性一锅端了罢!”
“如此,倒是我多心了。”佐雅泽轻轻呵出一口气,苦笑道。
他渴望对望舒倾述,剖肝沥胆地一说心曲,然而这话应该从哪里起头呢?
说他如何借刀杀人,不忠不孝?说他如何弃德背恩,大奸极恶?说他如何天地难容,人神嗟愤?
不,他受够了!
从黎雁山撺掇他起事开始,到返京和齐邕等人交锋,风波纷至沓来,前路难以逆料,逼得他走一步、思三步,不断做着最坏的打算,不担千古骂名,便是一番笑话。
而临到这一刻,面对昔年好友,他的心仿佛一下子清空了,变得不再犹疑惊惧。
他要在权力上安身立命,让那个无尽的噩梦有来尽头!
他平心静气地开口道:“月奴,祖训说:亲有过,谏使更,悦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
“顺不足以孝,父有诤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
——父母犯了过错,子女应和颜柔声提出劝谏,不可板起面孔声色俱厉。
倘若父母拒绝接受意见,就等他们心情好的时候再去劝说,即使为此遭受责打,也当毫无怨言,用哭泣来表明自己的忠诚,打动父母的心,使他们愿意改过。
单是顺遂父母之意,绝非孝子的行为。做父亲的只要有这般知情明理的孩子,就不会做下违背道德的错事,陷于不义之中。
因此为人之子,须劝争力阻父亲;为人臣子,须直言谏争君王。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
“那又怎样?
“月奴,我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弯腰用双手紧捂脸面,佐雅泽从指缝间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痛苦且扭曲。
望舒不忍直视好友这副模样,偏过头去,正撞见梓宫里头的那具尸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也有今天。”这句泄愤似的恶语自动出现在他嘴边,差一点就将脱口而出。
其实他清楚记得那仇,胸中也一刻未忘那恨。
他的祖先受尽西陆琉国的驱逐迫害,不得不遯逃至白怀地峡一隅,占地划界命名为“应许之地”,结果在东方竖立了新的仇雠。
作为诺盾移民的后代,他跟随父亲的商队远行贩售货物,因不知隆朝对诺盾族颁布了屠杀令,商队入关惨遭屠戮,独留下他一个活口,作为奴隶押送进京。
后来,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在同一年里相继去世,皇帝制诏大赦,以消灾化煞,祈福祈寿。他蒙襄皇后垂怜,被指去了十三皇子府上抵罪立功,赐名,望舒。
再后来,更不堪回首的灾祸降临到十三府,他的一生几乎都折在那里了。
……
*
金碧辉煌的门楼飞檐分割苍穹庞然的架构,大殿外风雨飒飒,往事亦如雨冗长,时不时就会淋湿今日。
望舒选择在记忆里撑伞避开,一忘皆空。
所以他坚决不承认,他仍记得一切。
他担心这样做会鼓励佐雅泽,通过父亲从前的不义,强化自己现行的正义。
“假设我认下这个男人为仇敌,”望舒掰开佐雅泽掩面的手,轻问道,“你身为仇人之子,你我之间,又当如何?”
佐雅泽一时答不上来,默然把金牌令箭放入棺中,贴近大行皇帝枕畔。
令牌冰冷,指尖滚烫,脱手的一霎竟生出冰火相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