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诚恳,又或者她真的说中了某种隐秘的谋划,领头者噎了一下,瞪着她,脸色涨红,似乎就要说什么或是骂出什么,但最终,他只缓出口气,喊道:“卢大!”
楚琛看着他前方骑马提刀的打手回头,同那领头者一对视,又转头扫她一眼。不知为何,明明隔着一段距离,这一眼也很平常,甚至他们之前还算交过手,一股宛如腿边爬了只毒虫的不适却直窜天灵盖。楚琛控制不住地捏紧了刀柄,那中年打手却朝她幅度极小地一颔首。
那股难以形容的不适感蓦地散去了,就同它出现时一样莫名其妙。打手解下鞍边水囊,还有腰边一只小袋,抬手一抛。
第一波物资到位。很快,另几个打手如法炮制。楚琛道:“退后。”
那骑马的打手又回头看领头者,领头者冷笑着摆手:“退吧。小郎君还有何事?”
楚琛没理他,兀自转向背后的饥民群,抬高嗓门:“谁去把水捡回来?”
围观的饥民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番沉默中,居然真的走出来一个,然后是第二个和第三个,到第四个跟第五个时,这俩甚至直接小跑。楚琛一阵诧异,她本来想叫钱二柱干完活再跑两趟。反正同那带刀的打手对完那一眼,她绝对不会自己近前去——就算这地方不存在发波式武功,可万一还藏了其他路线呢?
几只形态各异的水袋并几个小口袋被主动出列的饥民带回,在另一侧,钱二柱也卸完了马鞍马衔马镫等一堆马具。他倒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不需出声提醒,也懂得自己将东西放到地上,还主动牵了另一匹马上前。
到这时,双方算是将各自所索要的交割完毕,且再不想跟对方扯上更多瓜葛。人牙贩拢了自己人和收来的人往北走,楚琛返身,盯向伤马。
和后世景区养的相比,这匹有点瘦小,不过,和老鼠比起来,显然它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可食用对象,于是它吸引来了更多饥民,他们先前站在她的身后——现在则算是挡在她的面前。
人很多。非常多。
同那些人牙贩交涉时她神经紧绷,无暇分心,也不敢分心,这会儿才发现究竟来了多少——仿佛地铁早晚高峰的所有乘客都汇聚于此,而她是洋葱最里的芯,所有饥民都绕着她,绕着那头伤马一层层、一圈圈包裹开,延展开。远处是没能挤近来的和健康条件差些的妇孺,中间的大多原先站在河岸边,最近的是六个,五个拿水袋,一个是她最早威胁入伙的……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掂量着她。
冷风拂过,楚琛忽然意识到自己浑身冷汗。她应当是没再发烧了,可她肌肉疼,骨头疼,更别提从没消散过的饿。也再一次的,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异乡,从前的生活永远离她而去。
自己,一个生长在繁荣中,从未经历过短缺与灾荒,只在屏幕中书页里见识过古代与战乱的人,还能走多远?活多久?这次靠莽和侥幸,算是成功了,下次呢?还接着拿命搏吗?
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还有对前路的忧虑,对未知的恐惧,像是一堆热气球,慢悠悠地从心底升腾起来。但紧接着,针一般冰冷尖锐的现实刺破它们,也刺痛她——
没有太多时间去嗟悼过往、喻之于怀了。
还有人要救,最好在天黑之前。
“我……”
楚琛吐出一个字,又强行咬着牙定住神。她直了直原本就不曾躬过的腰腿,视线从远处收往近前。
群体性的静默通常不会维持太久,是该说些什么糊弄一下的时候。能记得的口号里,能应对这一幕的,苍天已死太远,石人一只眼也不必。自己费劲心思砍伤马蹄的理由只因为一个,饥民最终能被自己聚起的原因也只是那一个。这是接头的密码,是火乍药里的红蓝线,如果没能说对……
“鄙人,显州楚成。”楚琛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