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找过去,希望能看到叔叔。街道上人丁稀少,有些冷清,两边的铺子里并没有什么货物。什么都结成了集体,商户都转移到乡间务农和居住了。
蒜头就像赶集时一样,习惯地朝两边的铺子看过去。但那些铺子里不是五彩斑斓的商品,却是清一色的东西——木炭。蒜头看着那些黑压压的木炭,心想,就是父亲和工友在山里劳动的成果吧。通过那些粗壮的木炭,蒜头想象着父亲跟他讲起过的烧炭场景。
高大的树木一根根倒下来,发出猛烈的轰响,去了枝叶,砍成小段,父亲和工友挥动斧子,这些木头就被肢解成一片片木柴,被竹担挑到另一处山窝里,垒起了高大的柴垛。
在土山上找悬崖挖一孔土窑,红色的泥土闪着光亮。一担一担木柴挑进去,很快挤满了土窑,仿佛古代殉葬的人。柴垛边排着的是带叶的树枝,点起火,火光轰然冲出烟孔。不久,黄泥封了窑口,木头在烈火中永生,脱胎换骨,青皮肤变黑皮肤。灌水,开窑,重见天日,已是木头的转世。开窑出炭时,如果炭好,就会喝酒庆贺一番……
蒜头一边寻找,一边想,要是父亲能带上他进山看看就好了,听听那里树木倒下的轰响,看看柴垛堆成高墙的样子,如果能尝上一口甘甜的米酒,那就像大人一样快活了。
蒜头在蓼溪古街找了一遍,不知道林业公司在哪里。一位老人在墙根下打坐,听到蒜头打听,指了指西边,说,木头站就林子边。蒜头回到林子里一问,再一次失望了。叔叔书声并不在木头站,同事说他去外面采购木头了。
蒜头顿时没了主意。回家?婆婆的灯油怎么办?找父亲去?这倒是蒜头萌芽已久的念头。这时,父亲烧炭的场景再次浮现脑海,诱惑着蒜头的想象。蒜头最终打算去找父亲,一定要钱,顺便汇报土砖的数量。
蒜头拐进了一条通往大山的道路。太阳快要落山了,路过一片乱葬岗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蒜头不由加快了脚步。那些墓穴像老人掉了牙齿的嘴巴豁然洞开,野兔和黄鼠狼不时钻进钻出,探头探脑。几朵磷光像萤火虫一样飘出墓地,朝大山里飘去。
学校上劳动课时,这些墓地的青砖被蒜头和同学一担担挑到了小镇,变成了公社的大礼堂。现在,这些墓地成为空荡荡的土堆,那些磷光仿佛带着死者的怨气到处飘荡,让蒜头脑皮发紧。跑得越快,那光点跑得越快。蒜头就想,那光点不会是死者的灵魂,在责怪自己挑走墓地的青砖的吧!
劳动课时,蒜头曾经把四块厚重的青砖刨出来,看到了里头有几根头骨,吓得惊叫了起来。老师告诉大家不要怕,讲起了鲁迅先生踢鬼的故事,让大家集体朗读了一下毛主席语录,驱散了大家心头的恐惧。蒜头壮起了胆子,认真打量了一下头骨。从死者的头骨上猜测,这是个爱笑的人,那空洞的口腔仿佛一直在向人间微笑。
进山的路上,蒜头跑,萤光跟着跑。蒜头想,是不是那个爱笑的人来了?蒜头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想。人多的时候和人少的时候,对墓地的体验截然不同。集体劳动时,墓地和骨头是沉默的。但一个人走过这里,它们就好像有说不远的话,追问着你。蒜头尽量不想那些鬼故事,但那些翻飞的蝙蝠又来凑热闹,仿佛鬼怪所变。
蒜头一口气跑了过去。峰回路转,终于看到一两户人家升起炊烟,这让蒜头稍加安心。耕牛嚼着青草往村场上走,看到蒜头有些陌生,长哞一声。蒜头冲大黄牛笑一笑。蒜头熟悉它们的喜怒哀乐和悠闲自在。蒜头在集体里能挣的工分,就是周末放牛,所以与牛有天然的亲切。
蒜头向一位乡民问路,继续往深山里去。走了几里路,并不见人烟。蒜头心里着急起来,担心走错了路,不由得哭了起来,为鲁莽地打算后悔。蒜头一边走,一边哭。山坳上炊烟袅袅,一条溪涧流水潺潺。路转溪头,突然看见了几座工棚,像放大的瓜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