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来,凌洒金的人生虽经蛰伏,体肤受累、壮志难酬,但并未经历过无路可走的黑暗,赤城与热血的少年心性在他的体内虽一时受阻,但从未被磨灭过,一旦有旭阳重新照进,随时都可能被唤醒。
而凌照水,她十六岁那年历经过的世间黑暗,足以泯灭她少年懵懂的心性。她心底的寒冰,此后便是用火烤,也捂不热了。
有时候,她如幼时那般对着兄长凌洒金撒着娇时,也会徒生出一缕害怕,她害怕让他知道,他心里眼里念叨着、舍却幸福与荣耀也要守护的那个天真纯粹的妹妹,已经回不来了。
一只信鸽自高空飞来,停驻在窗棂上,凌照水遥望远方,鸦睫轻颤将天际的光亮尽收眼底,回过神时,黑眸晶亮:
“如今看来,新乡我们恐怕是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新乡,有她挂念的人,更有时刻挂念她的人。
凌照水将写好的小笺卷成团,用一根红绳系了绑在信鸽的腿上,喂它些黄米后轻拍其翼,催其高飞。
信笺上书:
破除联姻,事成。江湖救急,望助。
她做好这些,目光追寻着破空而去的那只信鸽一路远行,直到视线被京都城密密麻麻的黑色檐牙隔绝在一方天地里,再瞧不见那自由飞翔的影子。
碧玉不懂主子的这份哀怨,她已然从离愁中走出,憧憬着美好的新生活:
“等三川公子来了,咱们还回什么新乡啊!?三川公子是凌家的长孙,回到京都城,也算认祖归宗了。”
“新乡再好也终归是他乡,这京都城啊,才是咱们凌家祖祖辈辈的根。”
凌照水被碧玉这一个“根”字激起了一缕缥缈的往事。
百年前,武姓皇族入主京都,大肆封赏从龙之功臣,打压前朝残余的势力,数代耕耘后,京都城中的世家几经更迭。到了如今,京都城中数得着的世家大族几乎都是外来户。
可对于凌家而言,京都城却是祖籍之地。
兄长凌洒金肩负着复兴家族的重任,这原本也是凌照水支持凌洒金回归故土的重要原因。
但是眼下,纵使有慧妃的旨意在,凌照水却不希望其长子凌三川踏进京都城一步。
尤其是,在肃王武瑛玖的眼皮子底下。
凌照水收起了方才追忆往事的一派闲适,眉头微蹙起,连说话的语气都阴沉了几分:
“我是不会让他认祖归宗的。”
怀揣着这份坚定,凌照水亲自去了一趟肃王府。
可惜这几日,肃王武瑛玖似乎不在京都。
户部新颁发了一条政令,令大雍境内所有乐坊、舞司、赌房,增纳赋税。
以往,大雍朝廷对乐坊、舞司等寻欢场所征收的赋税,并不高,几乎与田赋等同。也曾有户部官员提议,要增纳这些场所的税银,以充国库。
然此类坊司多与权贵挂钩,每有提议,必遭驳斥。
可今时今日不同,云韶宫被勒令关停了,作为其背后势力之一的文昌郡主府更是被连根拔起。
肃王武瑛玖扛着满城风雨一意关停云韶宫,足可见其整顿此类场所的决心。
此举犹如当头棒喝,敲在暗中经营此类买卖的权贵们的心头。
在这个时候,户部提出要加赋税,政令一路通行,竟没有一个权贵站出来反对。
户部有了新的长远的进项,大雍的国本,几经动荡,如今看来,算是立住了。
然,肃王的远见当不止于此。
肃王武瑛玖以此为突破口,令户部官员对大雍朝沉疴已久的税负制度进行革新和改进,与旧制背后的既得利益者的厮杀与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