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传卖谷子,天天是李贵一道,两人趁凉快一大早出发,卖了转来上地里做一上午事,到下午四五点再跑一趟,转来天还没黑,大路亮堂堂的,满山金灿灿的水稻不晓得听到了哪阵妖风吹来的笑话,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老张骂不得忠传,只好在饭桌上气鼓鼓骂李贵:“李官福辛苦一辈子,人才走就把房子拆了,他那种忘本的人未必以后还会转来给他上坟吗?”
黎书慧道他是舍不得房子:“拆的又不是你的房子,那烂房子有啷个稀罕的,莫说那房子,你这好房子还没人住嘞,哪个要嘛。”
她是心头高兴的发笑,这一阵儿心头总惦记:“人人个个儿都谈搬到街上去欸,你也搬到街上去噻,你喜欢卖烟喜欢喝茶的呢,你也到街上去搭个摊子卖烟嘛,黄高山那老头儿不是最喜欢跟你摆龙门阵唛。”
他心头难过的食不下咽,光是一阵接一阵双眼无神的放空,叹气。
又过了一阵儿,有一天傍晚,头顶星星月亮一片,回来时老张正在后面水田边打理准备明天收稻子的吸谷机,进屋来黎书慧的夜饭也好了,只等忠传转来就端饭:“说你找不到路欸,还不转来,天都黑尽了,那粮站的人天天等着你们俩吗?”
她真正不满的是忠承孩子都小半个月了还没来准信儿,不说来也不叫去,心头不快活独自气恼罢了。忠传不与她置气,放了背篓端板凳到灶房来,又洗衣槽洗手,喊老张吃饭。
黎书慧仍不高兴,可老张不与她搭戏,独自撑不了场子,一个人闷不吭声的坐一阵,待父女俩都围着灶台坐下来端碗落筷,才愁着脸气鼓鼓起身来,端碗挨老张边上站着:“天天早晨下午背谷子,我们还说年年种年年有,大坪的也有恁多谷子背不完吗?把他老汉的老底抠完没有?”
“他还要攒劲背,他那谷子已经出了,再不卖还放久点粮站都不收了,这几回背去一打开粮站都不要他的,不是熟人的话。”顿一阵,又道:“伯伯不晓得哪阵儿藏了一口袋钱在谷子里头,他装谷子装到现在才看到,拿个黑袋子套着的,十万块钱,还拿谷草一摞一摞捆得好得很。”
“他有十万!你亲眼看到的吗?”
“……谷子堆里埋着的吗?”黎书慧与老张一同出声,又一同止了音,可老张再等着她,她却不言语了,老张便又望向忠传:“他哪里来恁多钱啊?说是李官福的?”
“他个人屋的房子不是他的还有哪个的,上面还捆了伯伯的邮政本子呢,下午我们一路去的石岩,银行关门了,跟他谈明朝早上八点半开门。”忠传下午初初晓得也同此刻的父母一样既震惊又羡慕:“这就搞忘记了?那阵儿说伯伯头天还到公社去取钱,结果到处找遍了都没找到,怀疑是猴儿偷去了,后面还怕王二爷的钱是郭信芳从伯伯那里拿的。他把它藏到谷子里头哪个去找得到啊,还是李贵卖了恁多天谷子要把仓里都清完了才看到。”
老张清半天嗓子什么也说不出,想来又回忆起老伙伴了。
“他有十万块!他有再多的钱都不够他花!”母亲并不十分羡慕这笔意外之财,只是心里还有不平:“有钱的时候大手大脚,这里去潇洒那里去潇洒,没钱的时候几十年前补巴巴的衣裳裤子穿着往街上跑,也不怕笑人。还觉得不得了得很,跟他老汉一样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又没得他老汉勤快,看他搞个啷个名堂,堂客也没得,在外面晃吧,看他以后在哪里落脚。”
她这样一讲,忠传也不想再多言了,看父亲的表情,恐他也是这意思,心底无奈的叹口气,不免生出无由的悲悯来。
因赶上收谷子,往后的七八天里忠传都没再碰到李贵,又听下来帮忙的潘天发讲起他现在卖谷子比从前更勤,说是谷子出了虫怕粮站不收要赶紧卖完。有时早上上午两趟,下午三四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