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那是一辈子也摆不完的龙门阵。
老张如今65,老一辈的话说,就算是黄土埋到膝盖弯儿的人,可再看那种庄稼的架势,哪见半分黄土到了膝盖勾腰驼背拖沓蹒跚的样子。
不光老张精神,他手里那头瘦的只剩骨架的老水牛也比别家的畜生灵气些,跟蹲在田坎上目光追随老张的大灰狗一样,都是陪伴老头十好几年的伴儿了,日子久了,一举一动简直比人还通晓的多。专注干起活儿来的人向来是寡言的,路过的人总是停下来摆谈几句又匆匆离开了,唯独大狗,随老张进出,日出日落总形影不离。
老张干活儿出了名的麻利,可日子一天一天的数,他的庄稼又是细碎摸嗦的,每天天不亮出门,回家总要屋里三催四请,就是手活儿不紧他也乐意在坡上地里待着,不种粮食的人不知道那番滋味,不到丰收最后一刻,不把粮食盘进谷仓,泥腿子就一日一日望着盼着,漫长煎熬着,心里始终吊着根针似的。
只是这样的年年岁岁,就苦了家里等着回家吃饭的人了。
“吃饭不——就在田里生根了哇?”老张家的秧田就在屋坝子前面的大石包下,每次黎书慧叫人总是扯着嗓门双手背背后站在石坝边上大吼,这一吼,山前屋后连着山那边河对岸也余音起伏起来:“要喊几道嘛?吃中午饭还是吃早饭嘛?一天吃几顿嘛?”
老张不吭声,眼前老水牛划错了道他也不出声训斥,黎书慧叫人的习惯是这样的,先是支外孙信好来喊,过一会儿不见人再使大姑娘忠传来催,还是不见人,就是她亲自出马了。她比老张还犟,吼完就站在石坝边不动,什么时候见老张起身往屋走,她才什么时候转身回屋里去,若是老张手里活儿一时丢不开一直拖延,她就一直站在上面望盯着,直至老张回去。不帮忙也不吭声,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就站那儿不动弹,无论天晴下雨刮风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