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公,咱们到了。”
李善长掀起轿帘,目光凝重的看着薄雾之中的贡院。一大清早,贡院门外,空无一人。有些被抹去棱边的台阶,足以见证,昔日的人声鼎沸。
“咱们走吧,进去说话。”
伸出手,礼部主事邓华,小心翼翼的搀起李善长。他是整个礼部,唯一剩着的人。
李善长步子很慢,每一步,都如同是重重的踩在自己的心坎儿里。
有些砖地松动,一脚下去,挤出缝隙中的阴水。再抬脚,阴水便立刻消失。仿佛就像有些读书人,平日里藏在暗处。受了些外力,就全都蹦出来了。
这些读书人不知的是,一旦出来,他们就离死不远了。
贡院门口,摆着一筒子的书。
这一筒子,都是学子们进贡院时,把自己常看的书丢进去。名为“掷筒有声,可高中。”
李善长,一脚踢翻筒子,冷冷的说道,“收拾了,放到院子里去烧!”
属下领命去了,李善长接着往里头走。到了左襄门时,停下步子。顺着窗沿往里头去看。不少的学子,在里面摇头晃脑,嘴中念念有词。
左襄门,为宋时王安石所创。以左为尊,再有襄字,取高处、牢固之意。
这儿,每日清早,都有学子在这儿诵读。平日里,尽是国子监。科举之后,就都是应举的考生们。
李善长推开门时,左襄门里,顿时鸦雀无声。
一身的官服,胸前的补子,一只高昂的仙鹤,展翅于崇山密云之中。鲜红的眼睛,睥睨一切。
“诸位,这是御封大明韩国公、太子太师、光禄大夫、上柱国公、领礼部尚书衔李大人。”左右,高声的报出官名封号,声音洪亮。
李善长环视左襄门内的众人,收拾衣服,坐在堂首。
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想来无奈,洪武三年科举时,他家的门槛,几乎要被踩断。那一年的科举,近八成的考生,李善长都与他有过照面。
那一年,李善长先是亲手把他们送进奉天殿。
这一年,李善长再是亲手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我听说,你们中有人,意欲闯宫进谏。这次春闱,有失公允。朝廷也是有错在先,让我瞧瞧,都是些什么人,打算闯宫来着。”
学子们,面面相觑。
单看表情,学子们就是知道,李善长绝对是来者不善。
院内,生起了火。学子们的书与筒子,堆在一块儿。升起烟时,已经是成了灰烬。一块儿烧了的,还有今科学子们的所秉持的儒经理学。
“韩国公,今年春闱,北方学子,只录十几人。与之相比,南方学子数倍于此。如此春闱,实在是有失公允。”
李善长轻轻笑着,“不错,朝廷确实是有失公允。”
抬头,去看说话的那个学子,“你是哪儿人,姓甚名谁。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学子微微一愣,“回韩国公,学生张添,山东德州府人士。家中,只有七旬老母尚在。”
“好,好,好。”
李善长拍手,一连说了三个好,“给你银两,你罢考回家如何。”
张添并未思考,“学生苦读圣贤二十一年,虽屡有不中。却亦知,读书之不易。如今,得中进士,岂有领了银子,回家的道理。”
一番话,说的在理。
再看张添,似是起了底气,敢于直视李善长,目光也不似刚刚那般躲闪。
李善长接着笑道,“当年黄巢,便是几次不中,得京中富商银两,回家伺候老母,也不再考。如此孝伦,岂不也是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