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华实微怔,想不到女儿会问这个。他觉得好笑,打趣道:“爹爹尚未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你的衣袍也不至于脏得分辨不出颜色,尚未到如此可怕程度。是绿色,是你一直喜欢穿的绿色衣袍。爹爹可看错了?”
“爹爹自然没有看错,是的,是绿色。但有一点,爹爹却说错了,月儿并非一直喜欢穿绿色衣袍,而是娘亲不在后,我才喜欢绿色衣物。”
伊华实再次怔住了。
明月眼中有着沉沉的悲伤,缓缓而念: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伊华实眼皮跳动,双手轻抖。
“当年,娘亲带着腹中孩儿离开爹爹与月儿,爹爹伤心欲绝。月儿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深夜,很冷很冷,我想娘亲,一直睡不着,想啊想,最后忍不住从房间跑向佛堂。到了门口,看到爹爹在佛堂中轻抚娘亲的棺木,哀哀哭泣,哀哀念着《绿衣》。爹爹哭了多久,反复念了多少遍,爹爹可还记得?”
那一幕,那么远,又那么近,历历在目。伊华实眼含泪水,声音低沉,也念起了《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那一晚,那一幕,我的心,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使我毕生不忘,也使我深刻懂得了爹爹对娘亲的深厚感情。娘亲一生,有爹爹倾注深情,娘亲是无憾的。”
伊华实有点惭愧,喃喃道:“贞儿,你是无憾的,对吧?”
“那晚之后,月儿便喜欢上绿色衣物。爹爹,月儿心中有个根植多年的愿望,这个愿望就是——月儿也想此生无憾。”
伊华实心头一震。
“爹爹,月儿有此愿望,是月儿错了吗?而程家三公子,他绝不会是能让月儿无憾此生的那个人,女儿敢以性命为誓。”明月说到这,想起与慕容俊回城路上所见所闻,便将程三公子在城门外霸道冲撞路人致孕妇倒地的事,细细述说与父亲听。末了,她补充道:“如果娘亲还在人世,她定不会舍得我郁郁度日,更不会为了所谓的权势而逼我嫁给一个品行恶劣之徒。”
伊华实凝视着明月,一时心绪纷乱,他默默自问,这些年,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女儿的成长,她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她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如今回想,竟是一时想不出来。自己行商坐贾多年,虽积累了万贯家产,但商贾之家,在世人眼中,纵有再多财富,其身份与地位,也是无法跟官宦人家相提并论,终究是低了几个等级,为了能够提高女儿的身份,让女儿在更高的地方站稳脚跟,自己不惜投入大量银子,换来与官宦人家结亲,没想到,竟是女儿宁愿离家出走也不想要的亲事。若是强行将女儿嫁过去,会出现怎样更糟糕的局面?
想到这,伊华实打了一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一旁,姚氏的脸浮起笑意,而袖子中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头。一开始,听到明月回忆述说多年前佛堂往事,她心中已有不快之意,接着听到伊老爷念《绿衣》,以及后面父女俩的对话,让她气得几乎头顶冒烟。最后,她气极而笑,含笑盯着明月。
明月迎着姚氏的目光,也盯着对方,毫不退让。
姚氏松开拳头,刚想说话,伊华实却突然站了起来,向门外喊:“辰子,虎子,带小姐回芳懿院洗漱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