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老莫忽然开声:“戌时一刻,时辰到了。”
贺淳华声音朗朗,念起了祷词。
他无需背稿,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贺灵川在一旁听着,心里低叹一声。
这个世道啊。
贺氏原是都城望族,太祖父位列公卿,哪怕时局再乱,也能荫庇贺家顺风顺水。
十九年前,祖父,也就是贺淳华的父亲因酬神犯上、离经叛国的罪名遭人构陷,直接捅爆了国君的逆鳞。老皇帝一怒之下,亲口赐下满门抄斩,还是斩立决!
隔天他就回过味儿来了,但贺家人基本都被斩光,就剩个十一岁的少年远在外地,一时没被波及。
老皇帝心想我后悔但我不说,逮着诬陷贺家的人,反手又是一个满门抄斩,还叠加一个诛九族,而后大手一挥:
主犯已然伏法,但贺家姑息瞒报,也有不当,视同从犯。今免贺家小儿贺淳华一死,贬去千松郡!
好宽宏大量。
从此,誉满都城、前途光明的贺府三公子贺淳华,一下子就变成了前途无亮。
不幸中的万幸,是贺淳华非被发配,而是“贬谪”。
这个“贬”字就用得很有灵性。贺淳华时年尚幼不是官身,却奉旨被“贬”,反而说明他没被打为庶民,更不是罪民,脸上不必刻字涂墨。
没断了活路,也没完全断去“升”机,这已经是老皇帝给予的最大仁慈。
贺灵川翻阅原身记忆,很清楚贺淳华是如何从区区小站驿吏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官位上,中间接连有两次破格提擢。这种逆风翻盘除了不为外人道的辛酸艰苦之外,也要有好大运气。
半盏茶后,贺淳华诵念完毕。
今年报给亡亲的喜讯比较多,包括他几次立功又升任夏州总管,成为封疆大员。从手中权势上说,他已经比老祖宗更高了。
因此贺淳华今年的神情比前些年都要昂扬。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跪在蒲团上,开始磕头。
一连磕了三十六个响头,砰砰有声,众人都听得见。
然后,他才接过管家递来的香,轻轻摁进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