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在外教坊的时日并不比闻溪短。
凭她出挑的身段和舞姿,原该早就选进内教坊的,但这么多年来,每回入宫侍宴都有她的身影,内教坊选人时却从未提过她。
阮妤也曾尝试争取过,却没半点用处,反倒是她的后辈陆续选进了宫里。
至于原因,私下里传言纷纷。
有说宫里妃嫔忌惮她妖娆的姿貌,怕她如许婕妤般媚惑皇帝分走恩宠,暗里打压阻拦的。
有说她品行有亏,不得贵人青睐的。
也有说她行事太过张扬,曾在入宫时犯过错处,只是高内监看她舞姿堪用才留在外教坊听候使唤,实则再无出头之日的。
这些传言,阮妤都心知肚明。
她其实也不清楚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让她没了前程的。不过三年之前,燕管事就曾跟她挑明过,“进宫就别指望了,宜春院和内教坊都无意于你。你若想留在外教坊,这舞首之位就当仁不让,若想另谋出路,我也不会阻拦。”
阮妤听罢这番话,着实失落了很久。
那之后,她行事逐渐乖张起来。
仗着舞艺出众,有顾文邵这等贵客撑腰,平素又被许多贵公子追捧着,阮妤虽为奴籍,日子过得却可算奢侈。她似乎也不再考虑后路,习舞之余且尽享乐,脾气骄矜处事张扬,但凡选进舞部的新人,几乎都曾受过她的调.教。
燕管事提醒过两次,见她不肯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消阮妤别太坏了规矩,便由她去了。
阮妤对此也心知肚明。
先前她调理新选来的舞伎时得心应手,偶尔拐着弯子去碰乐部的人,凭她周围那些男人的身份,也从无纰漏。
直到上次顾文邵寻衅失手。
堂堂相府公子,又是太子看重的表弟,收拾一介罪女原本是手到擒来,结果却被陆修怼得灰溜溜离开,阮妤得知后哪能不气闷?
更何况,那之后顾文邵就放了话,绝不再帮她做这种自降身段又丢脸无趣的事。
这件事就像根刺扎在阮妤身上,让她每回想起来,心里便老大的不舒服。
如今澜音风头渐起,阮妤瞧着愈发觉得刺眼。
这天傍晚,因她跟闻溪的舞乐排演得十分顺利,阮妤便打算回屋歇歇,养一养精神。
才走到半路,就有小丫鬟来递话,说昌宁伯府的幼子何文达来了,想单独观赏她的舞蹈,这会儿已经在雅间里喝酒相候。燕管事差小丫鬟来问一声,若阮妤今晚得空,可过去会会,若不得空就另安排他人。
阮妤听了,倒有点犹豫。
昌宁伯府虽也有爵位,其实早就没落了,阖家男儿都仕途不济,这何文达更是个养歪了的纨绔,不成半点气候。
换在从前,阮妤见惯了高门公子,未必愿意多搭理他,寻个合适的由头敷衍过去就行。
这回么……
阮妤稍加迟疑,便挑起了唇角,“去回禀燕管事,我稍晚些就过去。”言毕,回住处稍加休整,补了点妆容便往雅间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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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里,何文达已然薄醉。
见阮妤新妆而来,自是喜出望外。
阮妤六岁时就被没入奴籍,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见惯了各色男人,招待的事上应付自如。哪怕心里瞧不上何文达,脸上笑意却恰到好处,几句谈笑后稍舞一段,就已勾得何文达心神荡漾。
但也仅止于荡漾。
阮妤在顾文邵跟前是一番模样,在他跟前却拿外教坊的规矩说事儿,哪怕何文达碰到她的衣裙,都要笑着避开稍许,勾得何文达愈发心痒。
两壶酒下肚,几乎神魂颠倒。
阮妤见惯了这种人,心底嗤笑,口中却尽是婉转之词,跳舞的间隙里推杯换盏时,神情语气便透露出几分委屈。
何文达瞧着,立时便问:“这是谁那么大胆,给阮姑娘气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