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杨,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吃亏是福。”这是杭杨幼时仅存的微薄记忆中,他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逝者的面容在岁月的洗涤下一点点模糊、被美化,如今杭杨每当想起他的母亲,不知为何总看不清晰她的脸,但总觉得那副面孔应当是极其美丽的、总带着温和的笑,她与人为善,对待他人常不假思索地施以援手。
他小时候生活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上,和《孟特芳丹》的拍摄地所处地点并不同,但贫富程度差不多,所以总有些微妙的共通处——比如超市里遍布的盗版零食、那些便宜、难看,但是相当结实的家用品,再或者街道上的布局、邻里间的氛围……他家里正住在镇里的街道上,母亲经营着一家小店,父亲外出打工,一年下来见不上几面,杭杨对他的记忆当然也更寡淡些。
他只记得母亲聪慧、漂亮,常带微笑,因此家里的生意做得还算不错,母亲的身影也往往是忙碌的。
因此《孟特芳丹》拍摄的时候,杭杨就常透过那些似乎一样、又似乎毫无关联的景物,看向那些尘封在记忆底层的过往,每每等到杭修途过来拍拍自己,或者唤自己一声,杭杨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
他离那段日子很远了,中间隔了住所变迁、境遇陡变,甚至是一次死亡。
杭杨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但没想到拂去记忆上的灰尘,再把时光做的匣子打开——才发现自己似乎还记得。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杭杨平静安稳的生活结束于小学五年级。
那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杭杨的母亲同他告别,去看望身在千里之外东部沿城市打工的丈夫,临走时她像往常一样,蹲下身嘱咐自己:“出门之前记得整理衣服,要穿着整齐,好好写作业,课业不能懈怠,还要多喝热水,有事记得去找隔壁的刘大婶,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贴在咱家座机旁边,记清了吗?”
等到杭杨点头答应,母亲拉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两遍,笑了笑,转身走了。
但谁都没想到,这一面是诀别。
杭杨只觉得母亲的这次离家远行比起往常要格外久些,过几天后,他每日做完作业就搬一个小马扎,静静坐在自家二层平房的门口等着。
——但再没等到回来的身影,他等到的只有父母在异乡葬身车祸的消息。
那一年杭杨刚过10岁,一夕之间,他就懵懵懂懂成了孤儿,被带到母亲仅存的亲人——城里的小姨家生活。
小姨家还有个孩子,小自己一岁,脾气暴躁了些,小姨和姨夫对杭杨也算不上多么客气,但总归有吃有喝地供养着自己长大,也算仁至义尽了。
所有的所有,杭杨似乎都记得,只是他平时很少刻意去想,但如今回忆起,又觉得这些过往像蒙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竟看不太分明。
奇怪,实在是奇怪。
这也是重生落下的毛病吗?
“小杭老师?小杭老师?”伴随着木堆烟的声音再此响起,杭杨的思绪一下子从遥远的过去拉到了当下不大不小的诊室中。
木堆烟手在身边的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点,笑着说:“很少有人跟我聊天的时候发呆,看样子我的专业素养还有待磨练呀!而且,我看您似乎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
“不。”杭杨当场否决,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像一面微微卷翘的小刷子,在眼下投出一片细密的弧形剪影,看着安静而漂亮,像一泓无风时的清潭。
“是木老师的叙述引人入胜,巧的是名字又一样,我一时代入了,有些愣神。”杭杨稍抬起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那么我继续。”木堆烟看向杭杨。
“当然,您请。”杭杨优雅地点点头。
那流水一样温和的声音又响起:“之后再留意到他,是因为我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疤。”
随着木堆烟的说话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