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枚怀表,看了看:“七点四十五分。八点前我们就能到家了。”
家——乔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她努力弯了弯唇,不再做声。
贝斯滕广场很快到了。
马车轮溅起一串水花,停在草木扶疏的小院外。提奥付过车费,绅士地拎起乔的皮箱。
“我住在一层,房东罗斯一家人住在底层。”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对乔轻声解释。
乔跨进门扉。就在提奥背过身锁门的时候,她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咯吱声。
“提奥,是你吗?”
“是的,罗斯夫人,是我。”提奥扬声回答。
罗斯夫人从舒适的客厅里走出,手上提着一盏煤气灯。她穿着家常的棉布连衣裙,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嚯,你从阿姆斯特丹回来啦!”瞥见房客身边那张陌生的面孔时,罗斯夫人慈祥的眼睛里闪烁出好奇的光芒,“这位可爱的年轻小姐是谁?”
“这是我的表妹乔。”提奥露出令人信服的微笑,“她今晚住在这儿,希望不会太打扰您。”
“不用担心,亲爱的。欢迎,乔,快进来吧。有家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谢谢您,夫人。”房东太太的出现让乔的心定了定。她礼貌地道过谢,跟在提奥身后踏上楼梯。
一楼很宽敞,有三个房间,一个小间,厨房和浴室。提奥引着乔在客厅的扶手椅上坐下。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提奥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解释道,“这是个小社区,每个人都互相认识。人们谈论彼此。”
“当然不会。我非常感激你为我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乔会意地眨了下眼睛,“表哥。”
提奥笑起来。昏黄的煤气灯下,他的蓝眼睛变暗了一点,成了暖玉般的蓝绿色:“别担心,他们只是好奇,没有恶意。”
“现在,”他卷起衬衫的袖口,划了一根火柴,点燃炉膛里的纸张和木头,“晚餐前你想先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热巧克力?”
不问“要不要喝点东西”而问“喝什么”,本身就已经带了某种诱导性。果然,被提问的姑娘条件反射地在他给的三个选项里做出了选择。
“热巧克力——”
将答案说出口,乔才意识到对方问题中的陷阱。不过此时,她的确需要一些香甜的、热气腾腾的东西,驱散自己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如果不太麻烦的话,谢谢。”她补充道。
提奥在厨房烧水的时候,乔打量了一眼客厅的布置。
砖红色的织花地毯中央是一张方桌,周围放着几把餐椅。桌子后面的墙上,错落有致地挂着好几幅画作。
乔对绘画了解不多,也没心思细看,径直走向另一边的日历。
Oktober 1883
她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击碎。
这是没有计算机、没有网络、也没有航空器的年代。
没有抗生素、没有消毒剂、甚至没有干净的食物和水——不要说实现理想,仅仅是“生存”,就已经足够艰难。
“你的热巧克力。”提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乔回过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谢谢。”
“关于晚餐,”提奥说,“我必须承认——”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罗斯夫人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我猜你们两个都还没有吃晚饭。”
大碗里是热腾腾的浓汤,点缀着多汁的牛肉、胡萝卜和土豆块。旁边的小篮中放着一条表皮金黄的长面包。
“非常感谢,罗斯夫人。您真是太好了。”提奥说。
罗斯夫人温暖地笑了:“像这样的雨夜需要一点安慰,不是吗?”说完,她就留下他们吃饭,下楼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晚餐进行得相当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