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福州城事出不断,今日各位道长在这里,在下就索性请诸位一同参详内情。”
耿精忠做足了折节下交的姿态,又是敬了座中众人一杯酒,才喟叹一声,略带忧虑地缓缓说道。
“我父王年初移藩到福州城中,本是奉了朝廷的旨意,防备郑氏海寇作乱,戕害黎庶,还闽中一个朗朗太平。可数月来,福州城中怪事连连、妖异频发,几乎已经达于天听,反而显得我靖南王府失德……”
此时的天色已晚,门外西湖上最后一丝落日余晖也被黯然吞去,水天尽剩下缁蓝沉沉,沿湖垂摆的柳条因为寒风大作,忽然挥舞缠绕了起来,仿佛节奏频率各不相同的舞者,随意地在台上表演着。
天上星光尚未放亮,仍未散去的游人已经点起了水灯,星星点点地漂浮在西湖之上,似乎随着湖水的涛泛,便能一直漂至那星空最深处一般。
长青子是一个瘦高的道人,双手拢在袖子里也看得出肩宽背阔、双臂颀长,确实像个使剑用拳的好手。只可惜脸上带着矜持之色,并不给人什么好神气。
“世子客气了,贫道来之前便听说了湖底古庙之事。”
青城是道教名山,身为青城派掌门的慧侣道人自然也是一位高道,瞬间就回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途听湖中古庙于夤夜放光,可望而不可即,却有怪声如吼泣。此事恐怕是水中亡魂为祟,不日恐有疫病,我师徒三人合当设水醮一昼夜,幸籍祈禳,庶免殇殃。”
闽地原先多有瘴疠瘟疫这种很可怕的东西,自古以为瘟疫有鬼神在主宰,疫鬼便是散布瘟疫的鬼物,一旦发现就要尽快驱散。
耿精忠点了点头:“那便有劳道长临湖设醮了。那座古庙怪异非常,我会派兵保护,确保万无一失。”
随后他又感叹了一句,“为安抚人心,王府也曾派渔人入水查探,可是那古庙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寻到,更不知道里面是何东西作祟。”
林震南听得清楚,霎时就猜到了耿精忠说这话的用意。
“世子,在下有个好奇之处。那水底也不过数丈深,为何不派人坠锚而下,勾住廊柱瓦檐,再循缆过去呢?”
林震南提出了个很实际的方案,江闻也是深以为然。
一个晋朝凿出的人工湖能有多深,把庙拆出来不就行了?
“水师也这么以为,可接连捞了几日,只拽上来湖底杂草怪石,连一块古瓦都没有捞着。”
耿精忠意兴阑珊地摆手道,“想来当年晋太康郡守严高动用再多民力,如何能凿出方圆十数里的巨湖?又怎么引来如此多的湖水汇集却不淹没城池?”
耿精忠的话态有些飘忽,似乎在等着什么东西。
“福州城里的人都说,这片西湖原本是城外洼地,当初乃是凿开了一处海眼,鼓浪而起的这处西湖。这座古庙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已经沉入了西湖底极深处的海眼之中……”
随着年轻的耿精忠话音落下,在座的几人也纷纷沉默了下去,有几分恍然、又有几分遐思。
忽然间,门外传来了鼓噪之声,许多人发出了咋舌赞叹的响动,似乎有人想靠近湖边,却被阻拦了下来。
耿精忠率先冲出帐篷,通过卫兵把守的最佳位置,来到了湖边极目眺望。
其他人也纷纷走出,都看见了福州城外的西湖中央,正放出微微的荧光,那氤氲混沌仿佛天地初开的鸿蒙之气,仿佛收纳了一切晦暗不明的造物,正随着海眼的开启,展露出一丝令人痴狂的神秘。
耿精忠的眼里满是沉醉,喃喃自语道:“洪泉极深,何以窴之……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江闻也看见了这一幕。
远处湖心其实朦朦胧胧,看的不甚清楚,只是大概能知道是座庙宇。
但偏偏是这隐晦而悠远的光线,让一切真实都斑驳陆离了起来,脑海中的幻象穿透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