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海沙公社的裁缝组都忙活起来,家家户户都往工房跑:来交棉花棉布和手工费的,来取衣服的等等,好不热闹。
然而,腊月十三一大早,裁缝组工房不但不让人进,还把人往外赶。大伙儿在外面探头探脑,一问之下,原来是中沙大队的董思思昏倒了,赤脚大夫正在里头救人呢!
说起这姑娘,不少人都摇头叹气。
董思思的亲娘是地主分子,尽管亲爹是普通社员,但按规矩,董思思生下来就得背上地主分子的身份,要干最脏最累的活,分成却只能拿最少最差的。
一个戴眼镜的知青说:“地主分子怎么啦?现在地主分子都能参加高考了。”
旁边的中年女人翻了个白眼:“那前些天她婶儿托媒人到处说亲,咋没见你答应?”
董思思虽然性格木讷,但脸长得漂亮,身段也好,小伙子们没少眼馋的。
不过,这年头谁也不傻:漂亮能当饭吃?过几年熬成黄脸婆,生的孩子还受连累成地主分子,分粮都少一半,正经社员哪个敢娶?
眼镜知青果然讪讪地闭了嘴。
另一个大娘满眼不忍:“那孩子爹娘去得早,留下的东西都叫叔婶占了,还被他们当下人使。工房里那两件呢大衣,说是董春玲的,实际那呢子布是董思思他爹早些年买的哩!”
大家夏天穿的劳动布,成衣也就六块一套,冬棉袄三十块,而呢子布是高档料子,城里的百货商店才能看见,一件成衣能卖上百块钱,从香岛进口的还要再翻两三倍。
董春玲上星期拿那呢子布过来量尺寸的时候,一脸得意,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有人愤愤不平:“董思思那婶儿方美娟心黑得很,给自己亲闺女找了个知青对象,但给董思思找的对象是下沙大队那煞星!”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一脸怜悯。
“唉,这姑娘后面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怎么偏偏是那白眼狼,方美娟简直不是人了,居然给侄女谈了这么个东西,这还不如做自梳女呢!”
“要我说,方美娟从前就嫉妒董思思她娘,所以现在使劲儿折腾那孩子呢!”
话题扯到那些陈年往事,大家一下子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背后就传了一道响亮的怒骂——
“朱大嘴你这臭三八!老娘我什么时候嫉妒那薄命鬼了?敢在这儿胡说,讨打是不是?!”
众人回头一看,来的正是方美娟。
方美娟膀大腰圆脖子粗,脚步却非常利索,蹬蹬蹬地朝朱大嘴冲过去,一副要干架的势头,被旁边的宋裁缝拉住:“董家嫂子,还是先去看看思思吧!”
“也是,”方美娟白了朱大嘴一眼,故意扯着嗓子大声说,“唉!谁让我心善呢,替那薄命鬼养丫头。唉!那小贱种没点福相,彩礼都谈不到多少,赔钱烂货……”
这话说得难听,宋裁缝看不过眼了,干脆拖着她的手臂往小工房里挤。
方美娟平日里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她跟董思思亲娘比较,即使刚才骂了回去,也消不掉心里的火。
她怒气冲冲地撞开面前的一堆小伙子,被她顶到的人“嗷”地一声,正要回头骂人,一见是她,又不情不愿地让开,露出了中间刚被救回来的董思思。
四周闹哄哄,董思思坐在板凳上,捧着个破碗,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微微翘着的尾指像朵白兰,说不出的好看。
那碗水热气腾腾,给少女苍白的皮肤染了点血气,红润的嘴唇沾满水光,让她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像一颗原本干瘪的花骨朵,沾了雨露之后娇艳绽放,让人挪不开目光。
那些小伙子脚下生根似的挤成一堆,就是这个原因。
方美娟见那便宜侄女瞥了自己一眼,这一眼可不得了,她竟然看到对方眼里满满的嫌弃,没有半点平日的卑微和讨好,简直像换了个人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