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颍阴来繁阳,他殚精竭虑尽心竭力,把自己的种种情绪都压制下来,对外表现出一个温文尔雅爱民导善的形象,终於渐渐打响了名声,使得自己的作为先从乡里传入县中,令县君闻听;接着又抓住机会进一步挥,使自己的诗歌又从县中传出县外,令乡人闻知。
一去一来。去的是名声从外到县,来的是名声从县到外。一去一来间,大不一样。这名声的得来看似不愠不火水到渠成,但又有谁知他为此付出的心血与努力呢
他心道:十年隐忍,鸣於今朝。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在党锢的大背景下,短歌行一诗固有助於提升他的名声,却也有可能会有不利。若此诗被朝中当权的宦官们听到了,没准儿会降罪於他。
汉制虽较前秦宽松,可两汉间臣子以文生祸因言获罪的例子不是没有。
前汉宣帝时,司马迁的外孙杨恽在被朝廷免职后写了一诗,内有两句:田彼南山,荒秽不治。宣帝认为他这是在讽刺朝政荒秽,因下令诛之。
本朝桓帝时,白马令李云忧国之危,借地数震裂,众灾频降之机,露布上书,抨击外戚宦官弄权,劝谏桓帝励精图治,否则就是帝欲不谛,因言辞尖刻,又因是露布,也就是公开上书,等同公开批评了桓帝,导致桓帝大怒,引来了杀身之祸,死在狱中。
杨恽是前朝之事,倒也罢了,李云案生在三十年前,距今不远。
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荀贞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在吟诵前他就想过,但在权衡过利弊之后,他还是决定当众将短歌行念出。
不是因为他有胆气不怕死,而是因为他知后事有底气。
他知的后事就是:黄巾即将起事,天下就要大乱。且不说他会不会因此获罪,就算因此获罪了,反正天下就要大乱,也没大不了的,完全可以暂且先亡命江湖,而一旦事情真的展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亡命江湖了,虽要受几年苦,可收获的名望却必是巨大的张俭何顒诸辈,哪一个不是越被朝廷通缉,在士林中的名声反而越大而只要有了名声,便黄巾起事又怎样这天下何处去不得
若获罪则能获巨名於天下,不获罪亦能得郡县之尊重。何乐不为於眼下来看,获罪尚在两可之间,而尊重已经得到了。
听了江禽的话,荀贞笑道:这短歌行只是我有感而罢了。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大丈夫不平则鸣,宁鸣而生,不默而死。诸君,总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去做百石吏,却来当一个小小的亭长这就是我不为县吏而自请为亭长的原因啊
江禽等人没听懂,面面相觑。江禽说道:禽等愚昧,愿听荀君开解。
荀贞按刀跽坐,环顾席上的这些轻侠剑客,慨然说道:县吏埋文牍,事笔砚间,碌碌无为,无益国事。谚云: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亭长虽微,亦十里之宰,足能造福一方,可以扶危救难。是为县吏则默,为亭长则能鸣。丈夫八尺之躯,宁微而鸣,不大而默。
这几句话太对许仲江禽高甲高丙大小苏兄弟等等这些游侠的脾气了。一如短歌行说到了士子们的心上一样,这几句话也正挠到了他们的痒处两三个性子急躁的,欢喜鼓舞,各按刀剑,倾身高叫:荀君所言甚是丈夫八尺之躯,宁微而鸣,不大而默
又有人叫道: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顿时人人吵嚷,争相叫喊,有的敲打酒器,有的起身高呼。席间大乱。
陪坐在荀贞身侧的许仲轻轻咳嗽了一声,诸人反应过来,忙都噤声闭口,规规矩矩地坐回席上。荀贞哈哈一笑,拍了拍许仲的手,说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束
许仲离席拜倒,说道:今我辈就食亭舍,君即主人。尊卑之礼不可以废。
许仲前些天又召来的那些死党中有很多是从较远亭部来的,有些家中也贫困,干脆就跟着许仲一起住在亭舍中了,平时吃用皆由荀贞供给。今我辈就食亭舍说的便是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