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有一点显而易见的憔悴,非但无损于天生的花容月貌,反而平添三分楚楚可怜的风韵,令他看上去宛如一枝凝露带雨的梨花,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衣带扣都仿佛散发着一层迷蒙的柔光。
那是她曾经的驸马,被她形同流放般遣往北境、至死也没有再见一面的裴如凇。
故人相见,恍如隔世。
已是隔世。
闻禅认出裴如凇的那一刹那,无数念头转瞬飞逝,危机降临的预感灼烤着她的理智,但一个匪夷所思又不合时宜的念头就像金钟罩,牢牢地隔绝了一切杂念,让她还能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继续与裴如凇平静地隔帘相望。
闻禅心说:“把这么个病美人一竿子支到山沟里,我上辈子真是油盐不进啊。”
宁思长公主含着洞察的笑意,轻声问:“如何,果然是绝色吧?”
闻禅:“……”
如果裴如凇唱歌弹琴诗朗诵,随便表现点什么,闻禅都可以给他挑出点毛病来,但她无法昧着良心说裴如凇的脸不好看,毕竟那是前世她亲自挑中的驸马,否定他就等于否定自己的审美。
“若他的琴技能配得上他的相貌,”闻禅举起茶盏遮住口型,也掩去了话中轻微的讥诮之意,“只怕几年前我们就能在宫中宴会上见到他了。”
宁思长公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有这样的姿容,谁还管他弹琴好不好?教坊里弹琴弹出花来的一抓一大把,长成这样的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
闻禅搁下茶杯,妥协地退让了:“奏乐,让他弹,我看看他究竟能弹出什么花来。”
裴如凇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精通六艺只是最基本的功课。他装乐工装得很像样,琴音配着笛箫琵琶一丝不乱,前两支曲子是市井中广为流传的名家之作,第三支曲就变成了别有用心的个人展示。宁思长公主起初还抱着看戏的心情,听到后面,竟不知不觉被乐声吸引,渐渐沉浸其中,待一曲终了,甚至还抬袖点了点眼角。
闻禅顶着她灼灼的目光,木然夸赞:“……唱的好,很感人。”
宁思长公主作势拍了她一巴掌:“你睡着了?刚才那支曲子哪有唱词?”
闻禅:“……”
她哪儿还有听曲的心情,命运朝着一个完全未曾设想的方向狂奔而去,闻禅恍惚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被秦香莲找上门来的负心汉陈世美。
前世她横刀夺爱,强拆金童玉女,这点破事被人背后嘀咕了半辈子;今生好不容易大发慈悲考虑放他一马,裴如凇竟然主动凑到她面前来了。
年少时的裴如凇绝无可能屈尊装什么琴师,没被选为驸马之前,他连持明公主是谁都未必知道,会处心积虑接近她的,恐怕只有……
“传那名琴师上前来。”
裴如凇走到近前,在珠帘外停下,状若无意朝闻禅的方向扫过一眼。
闻禅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眼风。
“丹王兄慧眼识英,你的琴技果然精湛,如闻松风泠泠,实乃妙手。”宁思长公主浑然不觉两人之间暗潮涌动,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如凇驯顺地低头,温声道:“回禀殿下,小人姓崔,名雪臣。”
闻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他取的名字也是够刻意的,崔是裴如凇母亲的姓氏,雪臣是他的字,这么说出来是想试探谁呢?
宁思长公主越看越觉得他赏心悦目,只是不知道闻禅为什么看着像是不太吃他这一套的样子,一边暗忖丹王到底哪来的信心,一边问道:“我听方才那支曲子,格调与前两首大不相同,虽然无词,却是情致深婉,令人闻之泪下。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出自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