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孤独乃是指存在论上的人的不可雷同性。人是他自己思想的主人,有其独立的存在,不可替代、不可重复。孤独与独立女神是人类所向往的。孤独指的是自我控制、自我约束。与孤独对立的是依附性和听天由命。孤独也指人在伦理意义上的独抒己见,不随人俯仰。孤独是一个人在他的自由意志驱动下所做的一切。孤独与自由联系在一起。因此,孤独属于喜好思想自由的人。他在宁静达观中进入自由境界。哲学形而上学的孤独指的是反省、超越和自主自身的意识。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直面孤独,冷然寂静。孤独的来临和失去一样,使人不察。隐匿者与缄默者是意志薄弱者,而孤独者却不是遁世与消沉。你不能为自己找遁词。卑鄙是卑鄙者的见证,孤独是孤独者的丰碑。孤独者不是愤世嫉俗者,但他却绝不趋炎附势。不少哲人以孤独者自居,这多么缺乏集体精神!可是,唯有在这个孤独和深思默想的时刻,这才是真正的自我。
我所说的孤独并不仅是一种无可名状的非理性的精神状态。它当然得自存在论意义上的人的孤独寂然。这里存在论的孤独与情感上的孤独乃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大自然和人类都不能解除我们的孤独。云霓烂熳,树叶飒飒,林涛怒吼,小溪呢喃,但不能纾缓我们心头的孤单与凄凉。于是我们又回到人间。哲学家揭示出“宗教是我们在孤独伴随下所做的一切。”芸芸众生,繁华闹市, 红尘滚滚,财富茂盛,你不会体会到孤独的况味。可那是人生吗?作家们和哲学家们常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才开始文思泉涌, 因为“密涅发的猫头鹰在黄昏时起飞”。因为只有在这时, 心底才无拘无束, 思潮才可以尽情汹涌奔流。这时你摆脱了一天繁忙的工作和应酬, 赤裸裸地面对你自己。这时你面对的是一个真实的你。你的心扉向自己畅开。牛顿独自躺在树下,思考了苹果落地与万有引力。爱迪生蜗居斗室,发明了电灯。伽俐略做实验时,必不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孤独不是谋略狡诈,不是反社会,不是不合人性,不是韬光养晦,不是胸有城府,不是以守为攻待价而沽——好象隐匿山林是为了“明主”封赏。孤独不是看破红尘,消极退隐。孤独是刚烈自守、污泥不染。孤独不是孤家寡人,不是与世隔绝。孤独是守正不阿,不徇私情。中国失怙的人自称为“孤哀子”,失势的官僚自称为“孤臣孽子”。但真正的个体意识意义上的孤独者并不期待仰仗祖上余荫。孤独也不是孤胆英雄,不是草菅人命——孤独者沉思人生的价值。被万众欢呼、鲜花簇拥的一批批模特精英而今安在?在夹道欢呼声中,出以真心的人并不多。众多“人数”有时虚幻。
孤独不等于沉默和消沉,而是指有着强烈的活跃的内心活动,有着真正的思想火花。卢梭在迟暮的余辉中展开思维的羽翼,这羽翼在静谧的湖面上划出阵阵涟漪。他从野花杂草的根茎中吮吸蜜浆玉露,这是在巴黎上流社会难以得到的。他感谢那些排挤他的人为他提供的天涯孤旅。这位“自然之子”和“真理之子”在孤独中走完了人生的旅程。他留下了《一个孤独散步者的遐想》。哲学家可以说是集孤独、散步和遐想于一身的人。不仅孤独,而且散步(在历史中散步),更富于遐想。他若不遐想,不静思,这孤独便于他无益。他若不散步,这孤独便形同枯槁。脚不能思维,腿也没有语言,但孤独的散步却可以成为思维的操练。灵魂在散步中与神通,与冥合。卢梭摹状自己的晚景是:命运多舛,花木凋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卢梭在孤独中写了《忏悔录》。人在孤独中才能学会忏悔。一个不知忏悔的民族是顶没有出息的民族。人若不忏悔,就会无所顾忌。人若无所顾忌,便也不能学会忏悔。
宗教信仰这样一种极隐秘、极私己的事,曾经被变成“为帝王师”。但据《新约》圣经记载:“散了众人以后,他(耶稣)就独自上山去祷告,到了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