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和姐姐储麦相依为命。
他们名字的由来都是粮食。母亲和父亲在麦田里相识,在麦浪中制造了姐姐,并在麦草上生了第一个女儿,取名储麦;等到母亲再次怀孕,勤劳的父亲将粮仓储满了,来迎接他的降生,父亲笑着说,这孩子有福气,就叫储粮吧。他降生的那晚,正是九尾极夜落到光明之城的夜晚,那晚,天地色变。无数的婴儿停止哭闹,渐渐死去。父亲将所有的粮食卖了,才救回储良一条命,没了粮食的冬天,是难熬的冬天,母亲喃喃着死去,父亲也饿死了。粮仓的米没了,储粮就变成了储良,一个双目失明的瘦弱孩子。
姐姐把自己嫁入村里的大户人家做童养媳,才让弟弟不被饿死,嫁妆是一颗挂在脖子上的黑色的玛瑙珠,那玛瑙珠名贵好看,束缚了姐姐少女的自由。傍晚,天灰暗清冷,空中的风呜咽着,每到这个时候,姐姐都要去大户人家伺候那个痴傻的儿子,第二天早上带着麦饼和伤痕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十八年后,储良独自躺在自家破旧的茅草屋内,耳朵在外面寻找细微的声音。他虽然双目失明,可听力特别好,即使这刮着寒风的夜晚,隔着几间白雪覆盖的茅草屋,也能听到姐姐埋在大花榕被子里的哭嚎。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若是一个富裕的人,突然家道中落,变得贫穷,他会感觉到贫穷的各种坏处,他会痛苦,但是一个人生来就贫穷,那他不会感觉到什么,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储良就是这样的,他习惯了饥饿和贫穷,习惯了黑暗。他能在黑暗中辨识各种味道,姐姐是一种麦子的香气,太阳的香气,如同晒干的麦秆,可早上回来的姐姐不是,那是一种闷湿的味道,带着恶心的腥臭。他能习惯姐姐的啼哭和伤痕,但是他不能习惯这种味道,准确来说,这不是一种味道,而是好几个人的味道。
当储良受不了这种味道或者咽不下冷硬的麦饼时,他会跑到森林深处,那里有一个冰雪覆盖的山洞,传说山洞里有神灵,能帮人实现愿望。
但没人见过神灵,洞里有死去的猫,旁边开着一朵水晶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比起冰冷的村庄,这山洞要暖和的多。储良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山洞里,他默默地祈祷,祈祷这些痛苦的事情结束,祈祷姐姐晚上不要出去,带着腥臭回家,祈祷姐姐和自己能吃饱穿暖……
山洞静静地,没有任何回应,如那只死掉的猫。 一个平常的傍晚,姐姐和往常一样出门,可很快她就回来了,拖着一个破烂不堪快要冻死的人,心善的姐姐救活了他,给他盖了一床棉被。储良摸到,这个人身上穿的是皮铠甲,铠甲冰凉,寒冷从指尖传到心脏。他身上的味道很奇怪,如生锈的剑,插在尸体上。
姐姐的善意并没有得到善良的回报,皮铠甲的男人恢复后,将姐姐按在地上,压抑的低声嚎哭从姐姐喉咙里发出,这种声音稀松平常,可储良心里说不上的痛,这不像往常的嚎哭,往常的嚎哭虽然凄惨但是带着希望,穿过漫天大雪飘到储良耳朵里,凄惨淡了几分,希望浓了几分。
而现在发生在储良跟前的嚎哭,那种被压抑的歇斯底里,这声音里头,只有深深的绝望和对世界的厌恶。
储良鼻子发酸,他摸索着缓缓走到男子身后,手里握着的是一把麦秆叉,父亲用这把叉将麦秆垒得高高的,麦秆中有太阳的香气和父亲汗水的味道。
男子身体熟练地耸动,心跳得特别快,血液快速地从心脏流向四肢,温暖着冻僵的身体,储良看不到,但是他能听到,那颗心脏就在那里,扑通扑通,声音特别大,吵得人烦躁异常。他高举麦秆叉,狠狠地刺向那颗烦人的心脏。男子身体一挺!
也不知是储良太瘦弱还是叉太钝,那男子痛苦地大叫一声,从姐姐身上爬起来,推开储良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