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追着了然和尚来到城外的时候,夜色已深,周遭万籁俱寂,城里木头小车打更的声音也隐约远去了。他于是停下脚步,开口叫住了前面的人:“了然大师,且先慢点走。”
了然脚步一顿。
长庚说话慢条斯理,态度也不见一点火气,温和有礼,像往日在禅房里沉默不语的喝苦丁一样。
唯有手掌已经移动到了剑柄上,随时拔剑出鞘,便能将那和尚串成肉串。
长庚:“这些日子以来常与大师清谈,我受益匪浅,也知道大师心系天下,不是安于禅院谈佛论道的人——我的出身来历,可能大师有些耳闻,侯爷纵横千里,纵然是一代名将,但不论家国江山将他摆在什么位置上,对我来说,他也只是个相依为命的亲人,我一介小人物,没什么本事,手中铁勉强够立足而已,顾虑不了大事,心里只有巴掌大的一个侯府和几个人,还望大师谅解。”
了然:“……”
长庚平时跟顾昀怎么说话他不知道,不过对外人,一直是“三分的话,十分的含蓄”,了然本以为自己已经领教过了,但他还是万万没想到,世上能有人把“交情归交情,敢动到顾昀头上,我就一剑戳死你”这种杀气腾腾的话说得如此春风化雨。
了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跑了一天已经看不出底色的僧履,试探道:“殿下天潢贵胄,心怀仁厚,该有一番天地,不必妄自菲薄。”
长庚神色淡淡的,不为所动:“男儿生于世间,要是连周遭一亩三分地都打理不好,有什么必要把视线放那么远?”
了然苦笑了一下,知道他不好糊弄,只好信誓旦旦地比划道:“顾帅乃是社稷之栋梁,牵一发必动全身,和尚怎敢有半点不轨之心?”
长庚的手掌依然撑在剑柄上:“但大师确实是有意要将我义父引到此地。”
了然正色:“请殿下随我来。”
长庚凝视了他片刻,重新将佩剑提起来,微笑道:“那就有劳大师带路解惑了。”
解不好还是要戳死你。
了然和尚把僧袍一扒,里外翻了个,只见那披麻戴孝一般的白僧袍居然有两面,里面是黑的,往身上一披,再罩上脑袋,和尚就融入了黑暗里。
长庚:“……”
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疑问——他们从京城溜达到江南的这一路,好像确实没见了然换过衣服,那么他这僧袍里面究竟本来就是块黑布,还是他老也不洗,一面穿黑了就翻过来接着穿?
这么一想,长庚整个人都洁癖了起来,几乎没有办法与高僧并肩同行了!
身着“夜行衣”的了然带着长庚在江南细密曲折的小桥流水中穿梭而过,很快到了内运河码头。
大梁海运与内陆运河之间的通路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打通,双线并行,往来船行十分便捷,曾经成全过河畔一线繁华地,近几年因为税赋过重,倒是显得有点萧条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时已经夜深,码头上依然有商船和船工在忙碌。
了然摆摆手,止住长庚的脚步,比划道:“前面已经有玄铁营的眼线了,不要再接近。”
长庚瞥了他一眼,摸出一只千里眼,往水面上望去。
码头上风平浪静,船工与脚夫来来往往,岸边有一些从江南驻军中调来的将士正在检查货物,他既看不见玄铁营的人,也看不见水面有什么异常。
长庚此时不太信任了然,并没有直言询问,自己默默地观察起来——船工正在往上载货,货物统一用薄木盒子装着,上船前要把箱盖打开,放在一个齿轮转动的传送条上,让守卫驻军查看过了,再运到另一头,有几个船工在那等着,挨个封箱抬上船。
前几天经过的时候,听当地百姓闲聊提起过,海运与河运码头对商船查得一般没有这么严,是江南最近开始推行耕种傀儡,朝廷下放了一大批紫流金,为防有宵小之徒私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