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旧宅东次间内,杨彩芽却是翻着白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杨七娘的体质特别敏/感,耳朵颈窝腰际怕痒就不说了,尤其闻不得浓重的脂粉味——当年进京城杨府,生生被满身浓香的杨三娘熏得涕泪横流,这会儿喜娘才上好新娘妆,就忍不住打起喷嚏。
喷嚏声未落,头上凤冠就响起拉拉杂杂的轻响。
杨彩芽小脖子一歪,只觉得凤冠沉得要讲脖子压断,才要伸手去扶,一旁喜娘就囔囔起来,“哎哟,杨二姑娘可别乱动了!这好容易才弄清楚,转眼就乱了。”
说着就小心翼翼把凤冠取下塞进翠花手里,又偏头笑看着富贵媳妇,“吉时还早,就麻烦您再仔细弄弄发髻,梳得牢一些,省得杨二姑娘再打几个喷嚏就全乱了套。一会儿还怎么坐轿子!”
富贵媳妇是杨家请来的全福人,李家两个房头都是子嗣旺盛还全是男娃,长贵媳妇又是翠花的未来婆婆,纵观杨家走动亲近的人家里,再没有比富贵媳妇更合适的全福人人选。
本来柳氏这个隔房婶子倒也合适,没想到越临近杨彩芽出嫁的日子,柳氏反倒是家里最感伤的一个,每天见着杨彩芽就照三餐掉眼泪,得了白叔几个白眼后,就只好默默抱着旺财和来福述说心中感触,却仍是收不住眼泪。
方才对着完妆的杨彩芽,柳氏又是眼圈通红,富贵媳妇看得又慨又叹,李家没有女儿可嫁,今天来杨家做全福人也是卯足了劲,听喜娘这么说也不嫌麻烦,拿起梳子仔细重新打理杨彩芽的发髻。
喜娘心知杨家这活计打赏少不了,所以才这样细致卖力,见富贵媳妇拿起了梳子,也不甘示弱的又拿起上妆的粉扑,啪啪啪的往杨彩芽脸上补粉。
方才打喷嚏抖掉的粉,转眼又加了三倍回到脸上。
杨彩芽连嘴角都抽不动了,闭息凝神抑制着打喷嚏的冲动,只能和翠花挤眉弄眼:你别做壁上观,过不了多久就轮到你了。
翠花想起方才杨彩芽上妆前开脸,开脸的细绳子弹在脸上看着就疼,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忙收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抿嘴肃脸的端着凤冠不说话。
等到凤冠重新戴回头上,吉时已近。
喜娘高亢的声音带着喜意咋呼开来,招呼着聚在东次间观礼的人散开,请富贵媳妇和翠花几个亲近人家的先出去,便亲自扶着杨彩芽出了东次间。
正厅神龛下,四姨娘的牌位前供奉了新鲜的瓜果糕点。
翠花见杨彩芽出来,忙递上点好的新香——青山村杨家以后就是祖宅,四姨娘的牌位留在这里不会移去苏州府,杨彩芽出门前只有在旧家拜祭。
外人不知内情,这会儿正厅内只剩翠花,杨彩芽和喜娘三人,喜娘就是心中疑惑好奇,也不会这当口去多事乱问,没事人似的直觉退到门边等着。
杨彩芽举着香缓缓跪下去,将香交给翠花插好,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凤冠上的装饰接触青砖地面,发出清脆而冷硬的碰撞轻响。
杨彩芽半阖着眼睛,微微收紧双手,心中默默告别:姨娘,当年在京城杨府叩拜您时,我许下的誓言没有食言。如今杨家自立门户过得越来越好,我没有白占杨七娘的身子,如今出门进了曹家门,我一定会上孝婆婆,下侍夫婿,将来生儿育女帮扶娘家,一定,一定会过得幸福,过得完满。
姨娘,请您地下有灵,继续庇佑杨家,继续看着我一步步走下去。
杨彩芽抬起头来,抿了抿嘴等眼中酸涩缓和,才向翠花伸出手。
翠花早红了双眼,看着杨彩芽伸出的手,两个小姑娘的视线撞在一起,内里心绪翻涌如云卷云舒,蕴含着同甘苦共患难的二人才看得懂的种种情绪。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似的在二人面前一一闪过。
杨彩芽微微笑起来。
翠花笑中含泪,伸手握住杨彩芽伸出的手,将杨彩芽稳稳的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