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历史沉淀出不同的文化,这很有趣。”
浅发的男人在窗口踱步,但不能离电话太远。这一口流利的洋文,若让不懂的本地人给听见,怕是要以为他在念叨什么西洋咒语。但在这座临港的外资酒店内,他并不需要担心闲杂人等窃听他与海那边的朋友攀谈。房门紧锁,安全得很。
“当然有更庞杂的因素——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们总是津津乐道,在‘那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大陆’,哈哈哈哈……究竟是那片土地促成一切故事从这里开始,还是说,在这里发生过的历史成就了如今的一切。我的朋友,难道你不感兴趣吗?”
他将半合的窗帘拉开。这块布料在他的故乡很受欢迎,上面的纹样也是重洋外的人们所喜欢的款式。窗外的庭院,偶有三两位发色相异的人于酒店进出,从他的视野出现又消失。地毯很柔软,吞没他牛皮鞋底本该发出的声音。
“亲爱的,亲爱的。你看,我们的历史不那么漫长,回望过去的发生的事,如昨天一样。人口是重要的先决条件。在世界的各个地方,也曾有过宏大的、繁荣的文明。它们大多很快消失,但留下玄之又玄的痕迹。而你,我的朋友,你相信它们曾经存在过吗?就像我现在所驻足的大地上,也曾有‘魔法’的痕迹。”
他停在电话边,闲着的手时而在桌上打起轮指,时而卷起线圈打转。他口中滔滔不绝,却面目平静,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好像这些事无关紧要,对他难以造成一丝波澜;又好像他实则情绪动荡,却掩饰得过于巧妙,在独自一人的房间内彰显出不必要的隐忍。
“但是,太短暂了,亲爱的。相较于人类整体的历史。也太渺小了,相较于这片延续至今的大地。你引以为傲的海洋文明,只有岛屿,那是破碎的土地。我新认识的东方朋友与我志同道合。对,自我加入这边的商会以来,认识的那个记者。那位老朋友,很早前就不幸离世了……为我深爱的亡者朋友献上祝福。愿他安息。”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在前胸,正如每一位牧师在悼念亡者时会做的那样。他转过身看向室内,将重量压在桌边,双脚交叠。他穿戴整齐,随时可以出发的样子。但屋里白净的酒店床单满是褶皱,浴袍随意地丢在被褥上。他还没有叫清理者打扫。
“不过,这两位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点——与我也一致的共同点。我们相信都并且认定,有一个、或一些更强大的上位力量在无形中掌控这一切。神明?不,不。你知道,我加入教会不是为了这个……信仰从不拘泥于形式,亲爱的。嘘,小声点,他们会把我当叛教者或是异端者抓起来的。是吗?发生过这样的事吗?哈哈哈哈,我不记得了。你是说监狱那次,还是精神病院那次?我知道,我会当心的,不必如此忧虑。”
他又转过身去,看向窗外。有一只无名的小虫趴在玻璃上。它有着透明的翅膀,整个身躯呈现青翠的浅绿。他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轻轻触碰它。小虫没有振翅离去,但似是受到惊扰,急促地向前两步。他蜷起指关节轻轻叩击两下,虫子猝然起飞。
“嗯,话说回来。这个无形的存在,不可视的上级力量,曾在幕后推动过世界各地的活动。他,或者她,最终选定在这个充满故事的伟大的土地……当然,其他地方还残存着可供追溯的蛛丝马迹。朋友,你认为是这个存在为世间带来了奇迹?我们并不那么想。也许在难以回望的更遥远的过去,从时间起点诞生的那一刻,‘魔力’,或他们说的‘灵’,就遍布人间的每一处角落。那位亡故的老友甚至认为,那存在将灵力从人间抹去。但为什么?”
他将窗帘拉起来。不过,仅仅拉上了内层最轻薄的纱帘。光仍然透进屋里,让室内陈设蒙上一层奶白色的光晕。他面对朦胧的窗帘,拢了拢浅金色的长发,又正了正镶着宝石的领结。他反复点着脚尖,心情看起来总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