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后,便有皇帝近侍亲来传命,责令太子与谢不为明日便启程前往皇陵思过。
谢不为本想就赖在东宫,既可以不回谢府见谢楷,也方便第二日与萧照临一同出发,但不想,竟是谢翊遣人入东宫传话,教他今日务必回府一趟。
若是谢楷的话他倒敢不听,但既是谢翊的话,他便不好违逆,只好劳烦张叔替他向萧照临请辞,就匆匆离开。
但才至东华门,就有陌生内侍上前,躬身道:“止观法师即将离京,东阳长公主命奴来请谢公子至南城门为止观法师送行。”
谢不为稍作思量,即教前来接他的谢府仆从先行回府,并向叔父转告他要为止观法师送行之事,他自会晚些回去。
吩咐妥当之后,便上了长公主府的犊车,往南城门去。
南城门附近已被肃清,虽未见到东阳长公主车驾及身影,但想来东阳长公主也应当在南城门,只是未曾露面。
谢不为下了犊车之后,便见到了静立于城外亭内的止观法师。
其身已无绮罗袈裟,而是便于行路的粗布短褐,还带着竹篾斗笠,倒与他和止观法师游于长干里及京郊农田的打扮相似,只是衣衫显然是量身而作的,十分合身,若是忽略其周身清贵气度,乍眼看去,与寻常百姓确实已无多大分别。
在他还未步入亭中时,止观法师便摘下了斗笠,远远地向他行了一佛礼。
待到他来到止观法师面前,止观法师就主动开了口,面有羞赧,“我本不想劳烦施主为我送行,但奈何母亲执意如此,若有得罪或是耽误之处,还请施主勿怪。”
谢不为闻言一笑,并未在此事上与止观法师多有客套,也未好奇止观法师与东阳长公主的关系,而是只向止观法师问道:
“周哥哥有打算去何处游历吗?”
止观法师摆首道:“未曾有过打算,一切自有佛法指引,且行且游且观且感便是。”
谢不为点点头,“周哥哥一心虔诚向佛,自会得偿所愿。”
他与止观法师并不算相熟,话到此有一瞬的静默,正想再寻个话题好不教止观法师觉得敷衍,却不想止观法师竟忽然提起了一件他都快要忘却的事。
“其实,那日你与赵施主谈及的内侍我曾见过,也有印象。”止观法师侧了侧身,望向了亭外远山。
谢不为稍有一思,便忆起,止观法师所说的便是仗着东阳长公主的权势强占良田、残害民女,最后还只被判了流刑的那个内侍。
亭外远山之上有云岚渐渐汇聚,云岚绕峰,让人看不清其中千岩万壑。
“但那内侍每次在想办法见到我之后,对我从来和颜悦色,又十分耐心和蔼,在我眼里,他是个好人。”
止观法师的语气中藏着难以察觉的微颤,“却从未想过,他对于旁人来说,是比豺狼猛兽还要凶残的恶人。”
谢不为刚想开口劝解,但却听得止观法师一声感叹,似是苦笑,“正如你所说,我久
居高楼,被眼前的浮云遮住了眼。”
止观法师转过身来,再看向了谢不为,此刻,他头顶上的佛印又散发出了淡淡金辉,“加之后来施主的点拨之语,我才下定决心,要如你所说的那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这天下众生。”
谢不为确实没有想到,他与赵克谈论的内侍一事,对于止观法师来说竟有如此关键的影响。
也或许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佛法为其指点。
谢不为便不再多言,走到了亭栏处,折下了一支蔓生在亭边的柳枝,转赠与止观法师,语多郑重,“我再无他言,只盼周哥哥一路能多珍重,若有天意,有朝一日,定能重逢。”
止观法师接过了柳枝,并双手合十,对着谢不为轻声道:“阿弥陀佛。”
语后即重新带上了斗笠,此次再未有任何停留,只回身往城门一隅望了一眼,便大步往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