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谢不为愕然反问。
赵克毫不意外谢不为的惊诧,他本就稍显凝重的面色在此刻更是泛着点点愁苦,一丝不见买房后该有的欣喜,反倒像是被带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微微屈了脊背。
一声叹息过后,仰首看向了院中开得正艳的榴花,火红的颜色照亮了他因常年苦作后略生眼翳的眸,他才稍稍舒了口气,与谢不为细细详来。
“是,这大报恩寺的出借便是以半年为一期,一期则需还本金之倍,且不得提前还借,若是一期至后尚偿不清本息,则以全部未还之本息再为本金,下延一期,直至彻底结清。”
谢不为拧眉思量,“也就是说,只要找大报恩寺借款,就至少借半年,半年后本息为本金的两倍,如果还不上,那本息便成了下一期的本金,如此以半年为一期,不断地利滚利?”
赵克颔首,“没错,若是半年后我一分未还这两百贯,那么再半年,便需还四百贯。”
谢不为如今面上的神色已不能用惊愕形容,而是有一种愤怒在其中,更有出离的不解,“如此哪能叫做借款?这与在青天白日下公然盗劫之后,还要一把火将这个人烧个干净有什么不同?!简直是压榨血肉还不够,连骨头渣子都不肯放过!”
与谢不为的愤怒与不解不同的是,赵克显然已经习惯了这般骇人听闻的借款规则,甚至还能宽慰谢不为两句,“其实像我这般为买房而向大报恩寺借款的毕竟在少数,若不是这间宅落地段、价格样样都实在合适,而要是单纯等上半年势必会被旁人买走,我倒也不会动向大报恩寺借款的心思,且这半年间,我与夫人再节衣缩食一些,到时还是定能还清借款的,只当是依那牙人所说,三百贯买下了这宅子,并不算有多亏。”
谢不为拧眉更紧,他似是意识到了赵克的言外之意,这放贷者是世家大族,而如赵克这般还算有些家底的又不会常向大报恩寺借款,那么,这放贷的主要对象便只能是......
谢不为陡然抬眸,“是普通编户经常向大报恩寺借款对不对?”
谢不为语中的普通编户,便是指尚有薄田,所事耕种,且人身独立没有为奴为婢为佃客的百姓,也是魏朝征收赋税的主要对象。
赵克再是一叹,背手摇头,似有不忍,“是啊,不过他们更多借的是谷种,稻谷成熟一般来说需四五个月,他们春贷夏收,或是夏贷秋收,种上一季或两季,收成之后,先还借贷,再交赋税,所余剩的也不过勉强过冬罢了,来年还是同样这般操劳,却几无所积......”
说到最后,赵克连连哀叹,却也无能为力改变此现状。
谢不为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即使他无论在现代还是在这个世界,过得都是可称金尊玉贵的生活,但不代表,他不能体会在赵克还算客观冷静的言语中,所描绘出来的百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完全看不到一丁点希望的劳作之苦痛。
他听到最后,眼尾已是隐隐湿润,却也与赵克一般,陷
入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之中,甚至于,他还算得上是那些编户应该痛恨的压榨者。
谢不为只觉有些窒息,良久之后,他低低叹道:“所以大报恩寺定半年为一死期,便是冲着那些编户的收成去的......”
他话顿之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陡然抓住了赵克的衣袖,疾疾问道:“世家如此堂然掠夺编户的放贷之举,即使朝中官员皆为世家子而毫无作为,那皇帝呢?他就眼睁睁看着世家如此嚣张竟连管都不管吗?”
但问才毕,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先不说魏朝皇权多为世家掣肘,就说皇帝本身,只要下头还能征来赋税以供国用,他又何必为此去冒犯世家?
可他又似想到了很关键的一点,本能地放低了声,“你说的情况还需该年风调雨顺,编户收成不会为灾所害,且编户人丁也不会遭逢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