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严胥的下属将陆曈送到一处茶屋里便离开了。陆曈坐在桌前,环顾四周。这似乎是严胥的书房,或是喝茶的斋室。没有任何装饰,背后是沉木书架,墨色长案,屋中椅子短榻都是方方正正,颜色沉闷古板,连方盆景古玩都没有。金显荣一个户部左曹侍郎,司礼府都修缮得格外富丽堂皇,更勿用提戚玉台。而严胥一个枢密院指挥使,位高权重,掌管大梁军务,屋子却是出人意料的老气寡淡。陆曈心中想着,视线掠过身后墙上时,倏然一顿。就在这暮气沉沉的书房中,正对书架的墙上,竟然悬挂着一副绢画。画的是一幅山中晚霞图。雨后天霁,风清水秀,一片红霞染红江水,惊起双飞白鹭。作画之人笔触既细腻又恢弘,泼泼洒洒一片金红艳丽夺目,这道明亮彩色将沉闷书斋映亮,古板深沉的颜色竟也多了几分柔情。陆曈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脚步声,严胥从门外走了进来。男人换了件玄色绣麒麟圆领黑袍,越发显得整个人冷漠阴沉,他在桌前坐下,方才下属进来,弯腰奉上两盏热茶,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将门掩上了。屋子里寂静无比,隐隐能听见窗外鸟雀低鸣。陆曈平静看着眼前人。没有了方才地牢的昏暗,对方五官显得更加清晰,男人眼角那道长疤在日头下格外狰狞,似乎只差一毫就要划过眼睛。可怖得很。“从前听说翰林医官院新进医官使医术精湛,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开口,打破屋中沉默。陆曈垂眸:“大人谬赞,陆曈愧不敢当。”严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淡淡笑了:“平人之身,西街坐馆,无依无靠,仅凭一己之力春试夺榜,进入医官院……”“陆医官很了不起啊。”陆曈瞧着面前茶汤。茶汤清亮,茶叶在水中沉浮舒展,若一朵徐徐绽开的花。她微笑:“侥幸而已。”“侥幸”严胥微微眯起眼睛:“太府寺卿董长明,文郡王妃裴云姝,户部侍郎金显荣……”“陆医官救的富贵人,可不是侥幸就能做到的。”窗外有风吹来,花影摇曳。茶香充斥着整间屋子,将方才暗室鼻尖的血腥气掩住。沉默片刻,陆曈淡声开口:“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下官出身卑贱,唯有尽心钻研医术,才能得贵人入眼。让大人见笑。”“好一个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严胥捧起茶,不紧不慢呷了一口,“所以,殿前司裴殿帅的当众相护,也是陆医官自己求来的”闻言,陆曈眉头微微一皱。袅袅茶汤蒸起的白雾后,严胥阴沉的眼高深莫测地盯着她。陆曈不说话,心中兀自飞快思索。殿前司与枢密院是死对头,严胥突然找她过来言语试探,听上去似乎与裴云暎有关。如今宫里传得她与裴云暎不清不楚,或许在严胥眼中,她与裴云暎间也并不清白。若他想对付裴云暎,自可从自己这头动手——只是这态度,似乎有些耐人寻味。许是她沉默的时候有点久,严胥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搁下手中茶盏,淡淡开口:“陆医官怎么不喝茶”陆曈怔了一下。热茶盛在青瓷茶盏中,茶汤青碧,漂浮茶叶若一池翠荷舒卷,看不出是什么茶,香气馥郁得叫人心颤。“这茶很好,不要浪费。”严胥道:“尝尝吧,陆医官。”四面变得很是寂静。陆曈低头,茶水已不再像方才般冒出热气,温凉得刚好。良久,她伸出手,举起茶盏,将茶盏凑到自己唇边,就要喝下——“砰——”就在这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陆曈豁然回头,门口那个绿衣男子不知何时跌倒在地,捂着肚子面露痛苦。裴云暎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身上银刀未卸,面寒如冰,大步走到陆曈身前,一把夺过她手中茶盏向身后一扔——“啪”的一声。茶盏砸在墙上,顷刻四分五裂,茶水溅了毯子一地。裴云暎面上没了平日和煦笑意,长刀往桌上一放,盯着严胥的目光冷得刺人。“严大人。”他冷冷道:“你想做什么。”........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