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这么说,收拾完地面现场也过后半夜了。
赵见初撑着一口气,魂游般走到设备车跟前,正要换掉防护服,冷不丁旁边冒出来个人。
江畔把他堵在车旁:“你换了衣服跟我车回去。”
赵见初以为江畔早走了。
这种个体非正常死亡案本不必江畔亲自来现场,一二组各有分工,调度优先按排班找人。只有前几天的投毒案那种规模,才会有大队长第一时间亲自带人下去的待遇。
江畔冲那黑黢黢的楼抬抬下巴:“得亏我没走,才拦着你们黑灯瞎火地上去。今天晚上就这么上去了,明天得摔下来几个?”
赵见初把防护服脱下来塞进密封袋里。尸体腐败严重,这臭味靠通风散不掉,要拿去喷除臭剂后过高温蒸汽。
“我身上味道太大了,还是坐局里的车走吧。再说尸体要先入柜,老杨一个人做不来。”
他此刻畏惧直面江畔,现成的理由摆在这里。
江畔拧紧眉头:“那完事你怎么回宿舍?”
赵见初垂眼不答。
这副犟样子让江畔登时恼火起来:“赵见初,我跟你说话呢?”
老杨突然从后面钻出来,不知道听多久了:“江队还留这呢,等小赵啊?”
赵见初疑心他听墙角,急忙撇清:“江队是怕现场出意外才来这守着的。”
他把密封袋往车里一扔,扭头蹿到前头,拉开设备车的副驾驶坐上去,再没有下来的意思。
等过一会他再偷偷回头张望,哪还有江畔的影子。
隔天一大早,二组发来消息,现场发现的遗体可能是前两天失踪的四岁女孩,叫法医准备好安排家属认尸。
那时赵见初和老杨已经回到现场。
荒废工地在白天更显破败。生命力旺盛的杂草从开裂的水泥地面钻出来,已经在此处安营扎寨,形成一个小小的王国,统治着有裂缝的墙壁,爬满藤蔓的仿罗马立柱,还有满地已看不出颜色的塑料垃圾。
二组的同事已经先上楼勘查。
赵见初今天上来,才知道昨天江畔并不是过分谨慎。
不仅是楼板没有封死,四面露天,楼梯也没有安装扶手护栏,内部还有留有大量上下贯通的通道,原本是用于后期安装管线电梯等基础设施的。昨天照明不佳的情况下,如果有人一时没看清脚下,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栋楼共十五层高,原本的设计是三梯六户的公寓楼,罐装沙丁鱼似地将人塞进去。现在只有一根根承重的框架梁柱,以无限的重叠姿态在宽阔的空间中蔓延,一根接一根,一层套一层,迷宫的拱门般在视觉上延续。
一群人在这里从上到下摸一遍,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什么有价值的物证都没抓出来。
面朝尸体那一侧,预想中也许该有不慎跌落的瞬间抓攥楼体产生的痕迹,又或是衣服与楼板擦挂留下的纺织纤维,然而实际上却是一无所得。
较低的几层楼里倒是有些成人脚印,但难以判断来源。这块地方废弃后时常有拾荒者光顾,不排除是有人上来睡觉或是拾荒。
赵见初爬到十楼时,已经不敢伸头向楼下看了。
从这个高度望出去,沔川宽阔而落魄的河岸一览无余。
被锈蚀的围栏,荒置的厂房,鱼骨般裸露着支架的废弃大棚,一条日渐衰弱的海洋巨兽从城市的包围跃出,露出满身伤痕。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在沔川上坐船,或许那也并不是第一次,只是他所能追溯的最早记忆。赵允望带着他渡河,去河另一边的山中公墓给程蝶扫墓。
非常阴沉的天空,乌压压像要与河水融为一体。他独自站在后甲板上,盯着渡轮的白色尾波消失深棕色的水里,听旁边的人用方言交谈。有人逗他玩问他坐船去哪里。
那时他撒谎了,说他是进山里玩。然后赵允望走过来,打断路人的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