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时,我又活了。
将近一百年后的世界,战国的烽火连绵不绝,群雄逐鹿的年代拉开帷幕。
我摇摇晃晃长到五岁那年,家中粮食短缺,弟弟妹妹嗷嗷待哺,我被家人送到郡守的宅邸里,成了年纪最小的一名侍女。
郡守的夫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女性。她见我没有名字,觉得我怪可怜的,正好庭院里的山茶花开得正娇艳,她沉吟了一会儿对我说:“你以后就叫「阿椿」可好?”
夫人天真单纯,被郡守保护得很好。
山茶花有断头花的别称,凋谢时整朵花瓣从枝头坠落,高洁壮烈、此世毫无眷恋的姿态,格外符合武士道的美学。
夫人不知其背后的含义,在庭院种满了开得如火如荼的山茶。
武士的铁蹄踏碎平静的那一日,山里的雪下得甚大,撕棉扯絮的雪片落到人和花的尸体上,掩盖了殷红的颜色。
郡守的野心为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一个人,实际上一直怀藏着成为一国之主的野望。
头戴鹿角盔的武士将郡守拖到主厅前的空地上,手起刀落,迸溅而出的血点落到雪地里,洒了一地的红梅。
男女老少被锋利的刀尖抵着,在死亡面前排好队伍。
夫人拔出藏在前襟里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奔赴黄泉。
我因为过于耐心,反倒和死亡错肩而过。
带着血液余温的□□抵上我的脖子时,我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但院墙外偏偏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战国年代,大家都是捕蝉的螳螂,也是那螳螂后的黄雀。
杀了郡守一家的武士被敌国的军队突袭,本打算砍下我脑袋的武士有了更加要紧的任务,不得不将我扔到一边,转身和敌军厮杀起来。
我有些失望。站在原地等冷箭的时候,一双手将我的后领提起,像拎起兔子一样,将我放到了马鞍冰冷的马背上。
那个凶巴巴的人冲我喊了几嗓子,狰狞的面具几乎把整个人的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威严而锐利的眼睛。
我莫名其妙被敌军的首领收养,再次成了一名侍女,专门负责照看年幼丧母的少主。
在那个
年代,不怕死似乎是一种格外受赞赏的美德。但作为一国之主的独子,那位少主既不骁勇善战,也没有视视死如归的气魄。
家臣们为此忧心忡忡,他的父亲愁眉不展,见他一次就骂他一次,就连侍女们也偶尔会窃窃私语,说少主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大将之才。
乳名叫虎太郎的少主,每次被剑道师傅训得鼻青脸肿时,总喜欢躲到我的房间里。
“阿椿。”少年的声音总是分外委屈,“我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好?”
我帮人包扎伤口的本事,因此练就得十分娴熟。
元服之后,少主有了更加威风堂堂的名字,不再使用虎太郎这个乳名。
成年仪式进行过后没多久,战场上传来一国之主阵亡的噩耗。年纪轻轻的少主在家臣的推举下接过重任,继承了家主兼国主的位子。
战事急迫,前线不断传来敌人大军压境的消息。
敌军打上门来的清晨,我坐在廊檐下,白茫茫的晨雾沾湿了叶片,一夜未眠的身影穿过寂静的庭院,在我面前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年轻的家主穿着当世具足,朱红的涂漆,金色的丝绦,腰间佩着沉甸甸的两把刀。
已经不会再哭得鼻涕眼泪横流的一张脸,是什么时候变得初具威严?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已经不能再叫他虎太郎了。
开口时,年轻的家主声音很轻。
“死亡很可怕吗?”
我当然知道他在紧张,也知道他为何一夜未眠。
“一点都不可怕。”我告诉他,“比活着轻松多了。”
战场吹响螺号,仿佛来自远古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