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百户得属下提醒,立时想了起来。
前几日青城派借宿的客栈前事情闹得那么大——数百人当街围观,数十人当街仇杀,以致多人重伤,一人当场死亡。
如此大的一桩案子,不但惊动了府军,出动了衙役,他们本地锦衣卫自然也是少不了暗中窥视的。
若非本朝立国之初,便定下了“江湖仇杀”另设卷宗的判例,这等骇人的大案无论出在何地,当地父母官脖子上的脑袋,脑袋上的帽子,只怕都要不大安稳了。
那青城派的掌门,名叫余沧海的矮子,纵然手筋尽断,丹田被废,犹能赤红着双眼同前来问案子的捕头们说,乃是自己等人习武之时不小心划的。
死者也是与同门对练之时,旧疾复发而死。
那围观的众人无论对余沧海是什么观感,亦都众口一词道乃是青城派中人自家比划之时不慎导致的这场惨剧。
既无苦主,也无凶手,一切都是意外。
捕头们也是习以为常了,遂轻车熟路地让人签字画押,余沧海又额外多按了个手印,就此结案,卷宗上报留档。
江湖与官府之间的默契,就是如此。
此后若是有人来查询这些卷宗,是决计不会在上面看到什么“白衣女子”,什么“辟邪剑法”,什么“杀人夺宝”的字样的,最多也只有青城派众人突然发狂,自相残杀的记载。
地方官能如此结案,他们锦衣卫肩负着监察天下的职责,却是断然不能如此的。
不但王百户自己就隐身在暗中看了全程,更有人悄悄翻入客栈之中,寻到了放火后被扑灭的痕迹,以及某间屋中另有的两个死人。
虽因时间仓促,无法查验死因,但这两人额头皆有一个红点,像是被什么细小尖锐的武器刺入所致。
头盖骨乃是人身最坚硬的骨头,除了屠夫军士等惯常杀戮的人之外,寻常壮汉便是手持利斧也未必能劈得开,这人竟能以如此轻巧的暗器,一刺而没,这身武功艺业可是不得了。
况且死者身侧长剑均未出鞘,双手亦无推挡姿势,可见是骤然遇袭的。
王百户自那夜之后,便一直在推敲着这暗中潜入客栈杀人者的身份,却毫无头绪,反倒是将在客栈门前同余沧海交手的白衣女子给忘了。
皆因她从始至终皆在众目睽睽的关注之下,绝无可能半途分~身去做这等事。
此时得属下提醒,方陡然想起来,那女子可不正好贴切了林千户的要求?
容貌既美,武功又高,只是高得几乎有些离谱了,也不知道林千户有没有这等本事搞定就是了。
他虽然暗中腹诽,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将当夜之事逐一禀告上官,又命小旗取出诸般供状取证,让林千户一一过目。
此番林千户可就看得仔细了,迥然不是先前看名单时一扫而过那模样,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时不时还要问几个问题,及至到了最后,眉头又皱了起来,看向王百户,问道:“‘不知所踪’是什么意思?”
王百户被他这么一看,不知怎地后背便沁出了些冷汗来,定了定神,方苦笑道:“这女子武功远胜我等,纵然手中还拎着一个大活人,其速亦是迅捷无匹。那负责跟踪的小旗已是本地锦衣卫中一等一的好手了,却也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被甩开,竟是连人影子也看不见了。”
他说这番话时心中本是忐忑不安的,生怕林千户觉得自己等人无能,随意按个什么名头拿下治罪。
却见林千户听了这话,不但不以为忤,脸上反倒第一次带了点微微的笑影子出来,悠然道:“你们自然是跟不上她的,便是我也……”
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倒令探着脖子想听下文的王百户颇为失望,他想了一想,揣度着上司的心思,试探着问道:“千户大人,可需卑下将人撒开来,好去寻那位女子……姑娘,不,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