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之后,浣州城表面一切如旧,背地里实则暗潮汹涌,“陛下要采选御女”的风声犹如投湖的石子,一时间传的满城人心惶惶。
日新园西偏殿,住着此次伴驾随扈的大雍朝二皇子裴宣,二十岁的半大青年颀长身量,容长脸面,穿一件鸦青色袄子在花园里打拳,哈欠连天的,似是没睡好。
一个小太监架着一笼鹌鹑顺着偏门走进来。
裴宣瞅瞅鹌鹑,笑了:“来的巧!这几天尽吃些甜不兮兮的,嘴里淡出鸟,这鹌鹑崽子给爷炸几只配酒,要咸浸浸的。”
小太监赔笑道:“回二殿下,您要吃,小人另整治好的去,这笼子野鹌鹑是御犬的早食,奴才得紧着送去!您听,它饿的嗷嗷哭呢!”
话音未落,挨了一记窝心脚!
“去他妈的嗷嗷哭?大清早把我嚎嘹起来,我还没哭呢!”裴宣朝天冷笑道:“那一位住东宫,无可厚非,谁叫他是太子呢?可他不在,他的狗都要住东宫,越本殿一层,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没有?”
这二皇子好的时候,天朗气清,一转眼不好了,疾风骤雨,这脾气真叫人受不住。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没胆子应他的话。
裴宣不耐烦的挥挥手:“滚滚滚,赶紧的,伺候你的狗大爷去!”
那小太监一骨碌爬起,拎着鸟笼子溜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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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侍卫来报,州牧薛乓泽求见,正在东门外候着。
裴宣料到是什么事,眉开眼笑:“放他进来!”
这行宫建造的时候,薛乓泽几乎把这里每一块地砖都走了一遍,可当这座宫殿迎来他的主人时,他要想进,不仅要按规矩肃立在宫门外,即便进了,也要经过层层岗哨,方可拜见此间的主人。
说了两句场面话,薛乓泽便从随身带的食盒里取出一个密匣来,恭敬的奉给裴宣。
里面打开来,赫然是一沓大雍宝钞,一万两一张,足有一千张。
裴宣手指从银票上飞速捻过,很不在意的样子,瞧着匣子底下还有些物件,抽出来一看,是两个账本。
一本记载行宫督建各项条陈以及花费,一桌一椅,一砖一瓦都有建档;另一本是筹钱的簿子,裴宣特地翻了翻,笑道:“你们倒是会巧立名目,这加‘盐引耗’的法子是谁想的?这是要蠹国呀!”
薛乓泽忙解释道:“这法子是李观察使与下官一同商议的,也奏禀了勤政殿,回头阁老必定会拟奏本的。出这主意的人,是浣州商会一位参事,叫路金麒。”
“他?怪不得,那人一向是个会投机的主儿。”裴宣不明其意笑了一下,把那本筹钱的账本丢进铜壶底下的炉子里,麻桑纸一碰烧红了的炭,当即卷页成灰。
薛乓泽小心翼翼觑着二殿下的脸色,问道:“您认识他?”
“认识!他借我的门路,往西做点生意,你也知道,那里兵荒马乱的麽。我跟他那叫互利互惠,跟你,这叫体恤下情,本殿这都是为国为民!”
薛乓泽忙躬身应是。
裴宣从书桌上抽出一本明黄皮裹着的奏折,丢到薛乓泽怀里:“瞧瞧。”
这是一封奏事折,卷首就写着奏请薛乓泽留任一事由,其折言语周密,文辞华丽,一看就是久浸宦海的老文书润笔。
薛乓泽一字不漏读完,心里烧开水一般沸腾鼓动,大拇指摩挲着落款处盖着的‘藩军防御使严’大印。
二皇子裴宣从殿上正首一步一步走下来,往他身边一戳,极亲密的样子,笑道:“老薛啊,你也别心疼银子——银子在你们浣州这地界上,比土坷垃更稀奇麽?你在州牧的位置上已经做了六年,个中滋味你自己心里门清,怕是给个封疆大吏都不愿意换,连我也不及你富贵呢!按咱们的大雍律,你三年任满合该考核迁出去,我多留了你一任,如今这份奏折递上去,保你再留一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