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的人永远也忘不了,大盛永历六年的夏日,那个阳光明媚的普通一天。
那日阳光斜照进窗棂,照透漂浮在空中的尘埃,给人一中恍如隔世的错觉。
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二房四姑娘明溪,轻巧地折断亲父的左手腕,逼其写下放妻书。
她面无表情地放倒十来个壮硕的家丁,横剑在明大爷脖颈处划出一条细小的血痕。
放言要将四姑娘逐出明氏的明大爷,登时被吓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二房的小辈面前。
那个年仅十五岁的红衣少女,手执长剑负手而立,凤眸淡淡,不怒自威。
“不用你逐。即日起,我与尔等再无瓜葛!”
—
崔璇掀起车帘,望向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的女儿。
她的溪儿,从前出行皆是坐车,何时学会骑马?还骑得这样好。
更莫说方才在明家,她三下五除二打倒身强体壮的男人,以剑逼迫长辈下跪,气势如虹地叛出家门。
她的乖巧懂事的溪儿,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本领了得。除了闯鬼,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明溪一袭鸦青圆领袍,黑发束在头顶,与她画出的剑眉相得益彰,俨然一位粉雕玉琢的小郎君。
她们今日要回崔舅舅特意为崔璇在琅琊置办的别庄。
等崔璇的嫁妆清点完毕,以及外祖舅舅派来接她阿娘的人抵达,再回清河。
“溪儿。”崔璇轻唤一声。
明溪听到母亲呼唤,驱马来到马车旁,微微垂首:“阿娘,何事?”
崔璇盯着熟悉的面容,轻叹一声:“无事。”默默放下车帘。
马车突然停下,崔璇紧抓住衣裙。
下一刻,一只柔软细嫩的手穿过斜纹提花车帘,明溪微微低头,坐上马车。
“溪儿。”崔璇低声唤道,身子却下意识往后一缩。
明溪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薄唇紧抿。
她伸出手勾了勾崔璇的小拇指,另一只手则覆上她紧抓衣裙的手。
崔璇顺从地让明溪掰开她的手指,她低头看向替她抚平揉皱衣裳的少女。
良久,明溪长长一声叹息:“阿娘,你在怕我。”
崔璇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最后试探性地戳了戳明溪的脸颊。
脸颊是热的,软乎的。
她抚上明溪的眉眼。
她看得出来,少女竭尽所能,想使自己看上去柔顺温暖。但她的狭长的眼眸里,除了积年不化的寒冰,再无其他。
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害怕对上女儿的眼睛。
明溪枕着她的膝,咕哝道:“我知道我和以前大不一样,行事刚绝,做事狠毒。但是,我又不会伤害阿娘,阿娘不必怕我呀。”
听到她说自己狠毒,崔璇身为她的母亲,当即反驳:“胡说八道!不是你狠毒,是你父亲不做人。”
话音刚落,崔璇意识到自己呵斥了怀中人,紧张地捂住嘴。
明溪点了点头,腮帮子鼓起来,这样一来,倒显得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崔璇顿了顿,忧心忡忡道:“可是……他到底是你的父亲。溪儿,你叛出明家无所谓,但你若不认他,万一他抬出孝道压你……”
“这一身皮,一身血肉,一身骨,早还他一回。”孝道在她眼里就是一坨狗屎。
她已经为了所谓孝道,所谓家族门楣,献出过自己的生命。
她不欠明家,不欠明二爷,一点也不欠!
“什么意思?”崔璇呆愣地盯着女儿充满仇恨的眼睛。
一夜之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造就了她现在的模样。
明溪没有说话,抬起手轻抚崔璇“半老”的容颜。
她才三十二岁,人生的黄金时期。
却被大宅院里的事务蹉跎,终日埋头于账本中,终日侍奉丈夫,眼尾已留下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