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八月,顾家在清南区新亚饭店办了十桌酒。
那日,阳光热烈,宾朋满座,横幅飘扬,福星高照。
村野风味的高材生顾弈,身着白衬衫西装裤,胸口被迫系上个黑领结,乌漆嘛黑,强挤笑脸,特别像个不情不愿招待客人的服务生。
顾弈这个夏天比别人晒得都要黑,不仅是下田,还因为他找到过年遇到的陈师傅,在南城厂区跟他学开车。
这车经常接送的也就是冯世鹏,以及他的各种马子。顾弈跟了几趟便把这些商人的应酬点摸了个透,无非酒楼舞厅茶馆片场酒店私人豪宅,无甚稀奇的。
冯蓉蓉打过电话,托他们照看一下顾教授的儿子,冯世鹏叫顾弈一起进去吃饭,称以后念了大学,这种应酬肯定很多的。
顾弈对腋下夹个包,腰间别个BP机,当一个西装革履满嘴虚腔的座上客没有兴趣,是以,婉言谢绝。
等待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车上,跟陈师傅吹牛。冯世鹏进去吃饭,陈师傅就教他修车。顾弈聪明得让陈师傅咂舌,直夸不愧是大学生,这举一反三的能力不是盖的。
九十年代初,路况不好,没有那么多平直水泥大公路供人减震驾驶,全他妈是颠簸得跟摇摇车似的破烂泥石路。
汽车又昂贵又娇贵,如果出现大小故障,一时真是找不到地方修理。所以开车必须学会修车,顾弈手上有一本傅安洲找来的汽车制造相关书,加上跟着陈师傅四处跑,学得很快。
陈师傅上周给他签了字,他也如愿换得手写盖戳的驾驶本儿。90年的司机,绝对是高薪职业,关于牙医和司机谁挣钱,成了在座宾朋吹捧顾弈的好话题。
虎子笑话顾弈,不知道的还以为村里出的大学生。
素素斜虎子一眼,你也好意思,五十步笑百步。
青豆举着相机忙忙碌碌,为邹榆心个人写真前前后后找景,为提起顾弈别扭的嘴角手舞足蹈逗他笑,可累死她了。
但程青豆!甘之如饴!她笑得比入镜的人都要开心。
今天的相机属于她。她跟个急色鬼似的,来来回回摸人家,还凑鼻子闻。素素笑她没见识。青豆问:“你有见识,那你有相机吗?”
“我啥也没有,但我要装成我啥都有。”
青豆疑惑:“怎么装?”
“装不在乎就行了。”
“怎么叫不在乎。”
“不看不听不想。”素素指着青豆这个相机,扭开脸,“你看我像在乎它吗?”
“神经!”
青豆喜欢相机喜欢拍照,她今天比考上大学的顾弈还要开心。
揣着私心,在获得顾弈点头后,青豆找顾梦掌机,给她、素素和虎子拍了一张三人亲密揽肩的合影。
顾梦按快门时,相机剧烈抖动了一瞬,青豆想:这张怕是拍砸了。
她跟相机有心灵感应。
顾梦拍完顺手把相机拿走,给她朋友拍照去了。青豆闷闷坐下,靠咀嚼佳肴压抑自己的占有欲。
她明白这不是自己的相机,却莫名其妙想拿回来。这真是有点别扭的感情。
傅安洲迟到半个小时,开席后才到,坐在了他们给他留的位置上。
有了田间割麦友谊后,他们异常亲近。虎子问最近在哪里混啊?怎么没在奶奶那里看到他。
虎子顾弈知晓傅安洲身世,待他不错,他们回城后,会聚在录像厅看片,日子逍遥快活。虎子去找傅安洲,总会跟他奶奶打声招呼,按照他的说法,安洲不在,我离得近,于情于理可不得照应一下老人嘛!
傅安洲说:“最近找了老师补习数理。”
青豆缩头,这才想起之前的承诺:“哎呀,本来还说让顾弈给你补呢。”
“不用,我的数学可能还用不到天才,一些普通的数学老师就够了。”傅安洲指向顾梦手里的相机,问,“这相机是顾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