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梦开始了。
盛夏的天空澄澈如洗。一排低矮平房前,溪水从山上一路流淌下来, 经过石头的过滤,清澈可见底。
那个女生就站在那里。
刺眼的阳光落在额间,她的眉目被光晕所遮挡。只有一头过了腰的长发垂下来,黑得像墨;肥大的裤脚松松挽着,下面一截小腿,细瘦如竹竿,撑不住身体般地左右摇晃着、颤动着……
“过来啊。”
她回过头, 笑着招手,一滴水光溅在脚踝上, 变作陈旧的红色。
他低头,看到自己肉滚滚的四肢, 手上提着蓝色的塑料小水桶。水桶里放着绿色的铲子、圆形的沙筛、洒水壶。
那是一套劣质又常见的儿童沙滩玩具,贴着泰文奥特曼的头像。
“过来啊, 嘉禾!”
她又喊他, 一串清脆的笑声。
他想起来了, 他们要抓蝌蚪的。
“我来了!”
他迈开腿, 影子在脚下飞快地跃动、撕扯,越变越长,越变越庞大。
哗啦!一脚踩进水里, 他感到刺骨的寒冷,血液都被冻住。
而她出现在遥远的另一条水沟里。
“过来啊。”
“快过来啊, 嘉禾。”
他说:“等等我!”
可身处的水沟瞬间变作污浊的沼泽, 迅速漫过膝盖、大腿、屁股,困住他,动弹不得。
“等等我!”
他奋力地挣扎着, 大叫着,腥臭的泥泞终于涌进鼻腔。
天空灰暗下来,他安详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淹没。
被撕裂翅膀的蜻蜓……蝴蝶……拔掉后腿,草蜢从红色、圆形的嘴巴里流出绿油油的血……风筝……他们把蝗虫丢在一边,看到密密麻麻地蚂蚁爬满它的身体……台风……洒了盐的蚂蝗痛苦蠕动……忘记埋葬的小鸡,眼眶里钻出很多很多白色的虫子……
模糊而狂乱的画面不断交错,一切都在扭曲,扭曲。
雨……好大的雨……打雷,闪频的电视机,他躲在被子里……她唱新学会的歌……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欢迎……你……小……而白……纯……又美……总很高兴……遇……见……你……破碎的歌曲,不要……不要这个……她说好……虫儿飞……虫儿飞……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你在……思念……谁?……你……在……思……念……谁……
歌声抚慰恐惧的幼小心灵,他很幸福,他很安全。
他在怀抱里深深睡去,在一片的花白的世界中醒来。开始跑。
呼哧呼哧喘气,沿着楼梯往下跑。一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抬起头来,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脸。
“啊!”
他吓得推开她,继续跑。
无尽的旋转楼梯,漫长的奔跑,到处都是同样的无脸女人!
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到处!
他不要命地摆动双腿,狂奔,一直到台阶崩裂,跌落底层。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
看着自己被成千上万个无脸女,一摸一样的长发,一摸一样的雏菊碎花长裙。他忽然意识到,这是梦。
对,他在做梦。
那她就在这里,一定就藏在这里!
“你是谁?!”
视野一暗,铺天盖地的黑暗涌来,滴答滴答的水声遥远而朦胧。
他知道她要走了,焦急地喊:“不要走!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
她只是笑,一如既往地报出六个数字:223712
接着水流倾斜,再一次吞没身体。
他痛苦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于黎明前醒来。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昏暗无光。空调不知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