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桃子回来啦!”
“四爷,过年好。”
“桃子越来越洋气了。”
“大姨好!”
“……”
农村基本上都沾亲带故的,真要论起来,怎么也能找到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
陈桃坐着轿车回到村里,一路上都有人打招呼,她也不得不让小张停车问候。偶尔遇到小孩,还得掏些零食出来,结果跟在车屁股后面的孩子越来越多。
村里的学校已经翻修过,安上窗玻璃,多了两个篮球架,课桌板凳也是新的。
车子就停在学校操场里,小张帮着搬年货,陈国良和陈实听到声响也连忙跑来搭手。
“你这孩子,家里又不缺东西,买这么多回来做啥?”陈国良一边笑一边埋怨。
陈桃拎着两双鞋子问:“爸,妈的身体还好吧?”
“你妈那个是富贵病,要吃好喝好,还不能累着,”陈国良笑着说,“调养了一年,现在好多了,可以下地随便走动。”
“那就好,”陈桃走到自家院坝里,突然看到厨房的木门有个大洞,回头问道,“这门怎么了?”
陈实说:“招贼了。”
陈桃问:“人没事吧?”
“那些贼也太坏了,”陈实咬牙切齿道,“我回家半个月,贼就来了两次。第一次把咱家的狗药死了,还把厨房门锁撬开,幸好爸听到响动把他们吓跑。没几天贼又来了,厨房门换了暗锁他们撬不开,居然把门凿个洞伸手进去开锁拔插销。他们想去客厅偷电视机,没偷成,就顺手偷走了五只鸡和几捆香肠腊肉。”
“爸,咱家经常遭贼?”陈桃担忧道。
陈国良安慰道:“一年也就几回,没你弟弟说得那么吓人,主要是快过年了贼多。”
“还不吓人?”陈实郁闷道,“方圆20里地,就咱们家最有钱,那些贼指着咱们家偷!”
陈国良道:“没事儿,开年我再养几条狗看门。”
“爸,要不搬去容平住吧。”陈桃不怕贼偷,顶多损失电视机、电冰箱,就怕遇到狠的直接入室抢劫。
陈国良连连摇头:“我不走,我一走学校就散了。去年分配来的那个老师,三个月不到又跑了,娃娃们全指望着我上课。”
陈桃默然无语。
陈国良又抱怨道:“唉,现在辍学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县里、乡里要收什么教育附加费,一学期就是100多,农民都快供不起娃娃读书了!”
陈实骂道:“都是贪官污吏乱来!我在学校专门查过政策,中央早就规定了,三提五统不能超过农民人均年收入的5%,地方上明摆着违反中央政策!那个教育附加费也是乱收的,反正就是想从农民口袋里抠钱。”
陈桃在城市里待久了,再回到农村,宛若进入另一个世界。父亲和弟弟不停抱怨,她只能笑着附和,偶尔说几句安慰话。
1995年的中国经济飞速发展,而农民的日子却越过越艰难。
乱收费、乱摊派、乱罚款,统称“农村三乱”,全国皆然,不是一县一地的问题。至于原因,不便细说,我们只需知道,九亿农民正在给中国的崛起持续输血。
把年货都搬进屋,陈实突然说:“姐,我不想教书了,很没意思。”
“胡说八道,”陈国良怒道,“好好的中专老师你不当,你翅膀长硬了想飞啊!”
陈桃冲弟弟悄摸眨眼,陈实立即闭嘴。
春节期间,陈桃走了好几户亲戚,她发现全都欠着自家的钱。而其他村民家里,除了有外出打工的,其余都过得很糟糕,甚至连年货都置办不起家里有钱,全是白条。
农民辛辛苦苦种粮食,除了缴税以外,还要平价卖给政府,交粮之后不够吃,就只能高价从市场上买,这叫“逆价粮”。即便如此,卖平价粮给地方政府的时候,也往往拿不到钱,只能拿到一张张白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