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侍者应诺退下了,过了片刻,引了一人进殿。朝中的公卿大臣们心知孙氏自孙策横扫六郡,立足江东以来,称霸海隅,声名赫赫,便都转首去看来人,好奇者有之,轻蔑者有之,疑虑者有之,叹息者有之。
一看之下,只见来人身披一袭其长至地的墨青色斗篷,宽大的风帽将头脸严严实实地遮住,竟是看不清面貌,只能隐约看出斗篷下的身形瘦削。那引她进殿的黄门侍者本就男生女相,比平常男子荏弱些,来者站在他身旁,竟比他还纤弱清瘦得多。
众卿只道来的是个孩子,也是寻常,谁知那人在殿中站定了,伸手拂落了风帽,一头过腰的乌发却流水似地披落下来,再看面貌,秀眉长睫,杏目桃腮,竟是个年在二八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置身于满朝文武之中,却神色如常,不慌不乱,俯身跪拜道:“臣女孙谢氏叩见皇帝陛下,拜见曹司空。”
孙权原本该送子入质,如今来的却是个女人,满堂公卿都在意料之外,窃窃地低声议论起来。
这事原本只有曹操和他身边的几个心腹重臣知道,曹操将手中把玩的玉胡桃放在案上,眯起眼将跪在堂下的谢舒仔细打量了一番,冷声道:“孙谢氏?你就是孙权的正妻?”
谢舒跪伏在地,答道:“是。”
公卿们听得曹操发话,便都噤了声,静听曹操与谢舒说话。然而他们的眼中只有这二人,却没注意到,打方才谢舒由黄门官引着进殿时起,皇位上的刘协便变了脸色,他虽仍是正襟危坐着,但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刺绣鱼龙云水纹的皇袍袖襟,额前垂落的十二道玉珠冕旒微不可见地簌簌颤动着,发出细碎的、只有刘协自己才能听见的轻响,他忽然开口道:“舒儿,是你么?”
这一声在寂静的朝堂上格外清晰突兀,引得曹操和众卿都看向他。谢舒闻言一怔,她方才叩拜时只报了自己的姓,刘协却叫出了她的名讳,更何况还是“舒儿”这般亲昵,谢舒不料如此,抬头只见刘协自皇位上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中有惊喜、有感伤、有焦切、有欣慰,那分明是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的目光。
谢舒不明所以,没有贸然接话,曹操有些不悦,刘协一向谨慎讷言,从未有过似今日这般在朝会上插嘴的时候,他微微蹙了眉,扫了刘协一眼。刘协见他目光阴沉,面色不善,有些畏惧,却又壮起胆子问道:“你的父亲可是故尚书令谢炅谢大人?”
谢舒道:“是,亡父的确官至尚书令。”
曹操道:“陛下认识她?”
刘协道:“是,当年尚书谢大人曾带她到洛阳皇都应选,朕因此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后来逆贼董卓毒杀亡兄,焚烧洛阳,谢大人也被害了。”
曹操道:“原来如此,那孙谢氏也算是忠臣之后了。”他看向谢舒,目光缓和了几分,道:“起来吧。”
谢舒谢了他,从地下起身,此时却有一人嗤笑了一声,道:“怎么?孙权那厮竟送了个女人来当人质么?这可真是前所未见。”
这人的声线清越动听,话却说得极其轻蔑,谢舒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位年轻公子,身量高挑,穿了身文官朝服,看不出品级,但站位却在最前,显见是位高官——原是曹操的长子曹丕,只是谢舒不认得他罢了。
公卿之中的文官们还算稳重,武将们闻言却都跟着曹丕哄笑了起来。谢舒面不改色,伸手解开颈间的缨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褪落了身上的斗篷。
斗篷之下是一袭素净的锦缎深衣,衣料轻软,凸显出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自江东来此,在路上耽搁了一个多月,因此怀孕至今已满五个月了,孕态明显。武将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文官们都被谢舒的举动惊得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只道非礼勿视,各自抬袖遮眼,大摇其头。
若是换作旁的女子,被夫君以外的男人看见自己的孕相,只怕要羞得咬舌自尽,更何况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