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六年,直到霍廷斐意外身故,她都没能怀上一儿半女。阮扶雪想,要是她能给婆婆帮忙中馈,又或是生下孩子,她说不定就可以留在霍家了吧?要是能留在霍家,祁竹未必敢打霍家的主意,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但霍家到底是仁义之家,霍廷斐死后,婆婆原本斑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葬礼后病倒了,她一直服侍在床前,如此两个多月,婆婆终于好起来,也难得对她流露出几分好脸色。一日,婆婆关上门与她单独说话,神情复杂地柔声与她说:“四娘,我近来总想,我当初不该答应廷斐,允他娶了你,唉……你是个好姑娘,只是不适合做侯府夫人,廷斐去了,再过两年,若等我也没了,你可怎么办?”
“你还年轻,何必守寡?不如再挑一挑,找个怜惜你的好人家再嫁也不错。”
大齐朝民风开放,自高祖时就鼓励寡妇再嫁,少有人去申立贞节牌坊。
婆婆将她连人带嫁妆一道送回娘家,甚至还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些银钱赠予她,许她归家后自行再嫁。她原本不想走,但她生性软弱,拿不定主意,迷迷糊糊就被送回去了。
阮扶雪心虚极了,见到大姑姐实在魂不守舍。
她一忽儿想到霍廷斐还在世时她的好时光,便觉得心酸;一忽儿想到三年的丧夫服孝还没过,她就与祁竹做出了苟且之事,冒出涔涔冷汗;一忽儿想到婆婆劝说她再嫁,她若没做出那等龌龊之事还好,如今她怎还有脸嫁人?也没有男人会要她。
一念及此,阮扶雪不禁簌簌落泪。
霍叶芳给她擦泪:“哭什么啊?”
阮扶雪道:“我一见姐姐就想起廷斐。”
霍叶芳见她便是这样不梳妆地躺在那儿,都自有种落花满地的凌乱之美,她鬓边汗湿的一绺发丝儿是美的,她苍白颤抖的嘴唇是美的,她如掬着一捧秋水般晶莹盈泪的双眸更是美的。
霍叶芳其实不喜与这等过于娇柔的女子来往,可阮扶雪不一样,她实在太美了,又一片纯善之心,连自己一介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心软。
外面天色已是午后,日头渐渐晾凉。
阮扶雪想,现今祁竹应该已经进京了吧?过不了两日,就会使人来把她抓走。
她不想去,她真的不想去。阮扶雪又觉得心口开始绞痛,她把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刻破手心。
待大姑姐临走时,阮扶雪再憋不住,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抓住大姑姐的衣裳,仰视着求她道:“姐姐,我好想念廷斐,我也想娘,你好不好回去以后帮我问问娘?”
阮扶雪秀眉微蹙,发着抖,柔柔弱弱又坚定决绝地说:“我真的不想再嫁,我就想给廷斐守寡!”
霍叶芳皱起眉,复又坐下来:“说什么傻话?”
她搂了搂可怜无辜的小弟妹,任由阮扶雪依在她的肩上哭了一场,待阮扶雪哭完了,再与她贴脸似的轻声哄道:“若是站在廷斐姐姐的位置上,你想要给他守寡,我自是感动,可我也是女子,我知女子不易,你大好的青春年华,何必苦苦浪费在熬日子上?别说傻话了,改日我让你姐夫给你看看有哪家好儿郎缺媳妇的?”
阮扶雪含泪摇摇头。
霍叶芳又开玩笑地说:“虽说再好也不如我弟弟好,可好歹是个活的夫君,不是冷冰冰的牌坊。”
阮扶雪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不好一直哭丧着脸,勉强笑了一笑。
霍叶芳道:“这才像话嘛。”
阮扶雪送走大姑姐,却睡不着了。
旁人都道婆家苛刻,她却觉得自己婆家的人太好了,要是那种责备媳妇的人家,她顺理成章就能留下守寡。……或许她再坚持表态一下能够真的回去守寡。
可是,婆婆和大姑姐都待她如此好,她真的要给她们添麻烦吗?要是先前她直接守寡了也就罢了,而今她已经跟祁竹牵扯不清,再回去,难道不是拖累霍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