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走过深暗的甬道。
皮鞋在甬道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仿佛吉他琴弦的轻响。
……弹拨琴弦的动作,他一直认为,那是最迷人的动作了。
那是创作,是思考,是生命与死亡的碰撞。
-2-
只有最动人的生命,才能那样弹拨琴弦。
他曾有幸见过一场最迷人的演奏——亦是最悲伤的演奏,演奏者独自坐在深暗的牢笼中,苍白无暇,如同雕塑,那指尖的每一次弹动就像在石壁上抓出血痕——
或者,那东西真的有“血”存在吗?
那么苍白,那么惨淡。
那东西身上唯一能与“血”产生关系的,就是那双殷红、殷红的眼睛吧。
如果那是亡灵,那双眼睛,一定是因为死时溢出了太多混杂鲜血的泪水。
-3-
但他不认为那东西能算作生命。不是生命的东西也绝不能算作亡灵。
他承认那是自己听过的最迷人的演奏,但,那东西拥有最丑陋的眼睛。
他和那东西共同认可,那是双分外丑陋、绝不美丽的眼睛。
那东西甚至对他埋怨过,说自己有多么憎恨自己的丑陋,多么希望拥有美丽的蓝眼睛。
所以,无论弹奏出的音乐听上去多么迷人,那丑陋东西指尖流淌出的就是称不上“音乐”。
那东西——祂——可怜又可恨地坐在那里拨弄指尖,无疑是一位永恒疯癫的囚犯——永远不会尝试脱出那里,永远不会卸下自己脖上的枷锁——
他与祂心知肚明,哪怕万物崩坏、时间倒流、宇宙颠倒——有位永恒的囚徒依旧会囚禁在那里,弹着最迷人最丑陋的曲子。
-4-
万千波澜中,永恒的囚徒是不变的原点,如同承载海浪、阳光、泥沙的地核。
所以祂绝不能感觉,绝不起波澜。
这是真理。
-5-
……这样一个稳定又平静的存在,实在令人舒心。
曾经,他特意停在祂面前,聆听了一场又一场的演奏。
他讨厌祂的眼睛与苍白的脸,但,他习惯了祂的存在。
没谁不会习惯祂的存在,祂是那样的、那样的——平静、包容、又空洞——能够容纳无数的秘密、无数的烦恼——光是聆听祂,便能平静下来,感觉自己内心的空洞被慢慢填补。
尽管他厌恶那东西,但习惯了聆听祂。
不仅是他,整座监狱,都是祂虔诚的听众吧。
直到某一天。
那东西放下吉他,冲他抬起空洞、苍白又惨淡的脸来,眼眶里两团殷红的色彩闪动着、跳跃着、又缓缓柔和下来,像两片被风惊动的红枫叶。
-6-
祂开口对他说:【最近,监狱里好吵。来了新朋友吗?】
-7-
祂向他索要了一串编号。
属于囚犯的,普通的编号。祂被囚禁了那么久,早就该得到一串专属于自己的编号——之前只是他懒得给,而祂觉得没必要特意开口索要。
于是,顺理成章地得到编号后,祂消失了。
【P43987】住进了一所新牢房,紧邻新来的【M43988】旁。
-8-
他至今也没弄懂祂欣然换上一串编号定义自己的原因,不过,唔,祂连生命都算不上,他很难用“弄懂”来形容那东西,或许思维逻辑从一开始就和人类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谁会愿意弄懂那东西呢,祂不可名状。
但,当他接近【M43988】,当他接送她去禁闭室,卸除她的面罩给她绑上口枷时——
真正见到她模样的瞬间,他明白了许多东西。
-9-
因为那个黑发黑眼、自称M的女人,她就是永远拥有吸引一切存在为自己着迷的魅力。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