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冠话音刚落, 景轩忙应道:“陛下,太子殿下玉体不容有失,奴婢以为少府令说得是。”
二人知晓对方各自意图后, 面上虽互相应和,各自又都有些诧异。
此际还有几个陪侍博士在, 听到要择夫人抚育太子, 或多或少都流过一些异样心思。
依旧是跪着的跪着, 揖礼的揖礼,陪侍的陪侍, 底下心思的流动如同荡起涟漪的水面。
齐凌冷笑了一声:“田卿说的是,田卿以为谁堪当此重任?”
田冠道:“郑夫人心细如发,从前先太后在病中,郑夫人事无巨糜,事必躬亲。太子殿下年幼,正需有人衣不解带、朝夕抚顾, 臣以为,郑夫人堪当此任。”
齐凌遂又问景轩:“卿以为呢?”
景轩此际胸中已惴惴不已,道:“奴婢以为, 皇后殿下是生母, 没人可以替代。”
齐凌笑问:“你的意思是,把太子送到昭台宫去?”
景轩道:“皇后殿下静心养病不敢惊扰……吴夫人和皇后同出琅琊,与殿下私交甚密,常常来往椒房殿。奴婢以为,太子乍离生母, 惧怕生人,若要有夫人抚育,莫有更宜于吴夫人者……”
齐凌未待他说完, 将目光转向周侧博士等:“诸位呢,意下如何?”
在场博士七人,三人默默不语,一人应承田冠的说法,两人应承了景轩的说法。唯有一靖侯太傅蒋旭举荐君前、名公孙行者,硬邦邦道:“皇后尚在,储君交由夫人抚育之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所失礼。礼者不可废,废则上下失序,异心生焉。陛下三思。”
然满堂之中,也只有他说此话,无人附和。
皇帝各个问后,没有只言片语的回答,也没有下诏当如何,将众人都遣去了。
之后,博士江如海对公孙行说:“公饱读诗书,岂不闻‘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拘泥旧礼迂腐,你新来不知,咱们皇上厌恶空谈,可莫作了纸上谈兵的赵括了。”
公孙行嘿然应承:“无我新至之愚莽,怎见诸公伴君久之明乎。”
“难怪太傅对你赞不绝口,平雒城之乱也带着你,百闻不如一见,你倒真是个妙人。”
二人相对大笑,无复再言。
……
这年关中暑热格外酷烈,恰正午时,泼天烈日似能融铁流铜,只需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便觉目眩。
廷尉寺,一座不起眼的小小牛车停在角门侧。
停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有一小吏出来,对着车行礼。引出车上一女郎,简衣素服,不饰簪环。
她跟着小吏进去后,牛车才慢慢滚着车轱辘走远。
廷尉寺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自张绍走后,九卿暂未补位,由原先的廷尉正黄文启代管,按说应当水泼不进,然而一路上至卫官、下至执吏,仿佛都未看见这女郎,由她直登诏狱。
狱门后阴寒恻恻,复行良久,才至看押李弈的所在。
一个月前风光无两、几欲登青云直上掌录尚书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将军,倚壁而坐,头颅低垂,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人样。
女郎停在他的牢门外,静静看着他,直到他有所感知,慢慢抬起头。
蓬发之下,颊烙鞭痕,面上唯一片血红,不辨五官,看不出哪些是血,哪些是伤,唯双目黑白轮转,凛凛如昨。
看见来人,他咧开嘴笑了,喉咙破了,声音嘶哑:“长公主,贵人临贱地,所为何来呢?”
牢门外,为蜡黄灯火所罩、血点横斜栏木分割的,正是舞阳长公主齐湄的脸。
李弈淋漓血迹披面,盯着他:“臣如今才有两三分明透,吴王咬我谋反,是公主的意思吧?”
齐湄没有答话,表情冷冷的:“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