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暖暖的, 懒懒地从临河的窗棂洒了进来, 星星点点,顽皮地跳跃在宣宗皇帝的眉眼、唇鼻上, 让那张脸上本来烦躁不虞的神色都显得莫名稚气可爱了起来。
钟意自逆着光的方向瞧过去, 因为角度的缘故,自窗棂透进来的光亮又给宣宗皇帝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色泽,模糊了其中本来的锋锐之色,让钟意瞧着瞧着, 忍不住微微地弯了一下唇。
——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光色的缘故,还是此时添音台内宁谧的氛围,总而言之, 在此时此刻的当下,钟意就是很莫名的,从宣宗皇帝那张明明写满了“不堪其扰”的脸上, 不仅没读出威严或敬畏,反而觉得有种奶奶的稚气,让她看着就是忍不住想笑。
在这样温柔的暖光下,就连对方脸上的烦躁与小嫌弃,都让钟意觉得很可爱。
钟意在某个稍微清醒的瞬间, 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惊讶地呐喊:我怎么会觉得这位皇帝陛下很稚气?很好玩?
但她又仔细望着临河的窗边瞧了瞧, 又推翻了自己心底初生的质疑, 复又坚定地肯定道:没错啊, 就是一股莫名的奶气啊……
裴度本是心烦意乱地被钟意弹得错漏百出的曲子扰醒的, 但一睁眼便正正对上了钟意笑弯了的眉眼, 心头霎时一窒,脑子一空,完全忘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了。
少顷,裴度轻咳了一声,从美人榻里起身,走到钟意身边,把她往自己身后拨了拨,蹙眉不悦道:“你这难道也算是会弹么?曲子弹得错漏百出的……算了,你站着听着吧,朕与你弹一遍,你好好听着,以后照着朕这今天教你的这个弹。”
钟意于是便笑吟吟地袖手立在边上看着,裴度拨弄箜篌的姿势很娴熟,莫名便又显露出了种“大家闺秀”的娴雅气度来,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瞧着瞧着,钟意的唇角又忍不住微微弯起,且因越看裴度越觉得他拨弄箜篌时有一种莫名与“窈窕淑女”相类的气质……
待裴度将整首《孔雀东南飞》从头到尾弹奏完一遍,一回头,看着钟意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立时不满了,站起来不悦地扬了扬眉,问钟意道:“可记住朕给你弹的了么?”
钟意诚实地摇了摇头,镇定道:“尚且还不曾完全记得住。”
——心中却忍不住暗暗腹诽道:自己又不是什么过耳不忘的天才,怎么可能听了一遍便完全记住了?若是真有那等本事,方才也不至于一段开头弹错了五个音,听您起来数落教训啊。
“没记住?”裴度气结,挑眉反问道,“没有记住谱子,朕看你还脸上挺高兴的啊?……好,本来有些话朕今日不想多说的,但看你现在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不如我们先来谈谈方才在那边的事儿?”
钟意脸上那点微末的笑意霎时如晨起的朝露,遭日光一晒,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适才在静室沐浴的时候,钟意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安慰与暗示,依照着宣宗皇帝告诉自己的那些话不停地催眠着自己:我今天没有过沧浪亭、更不曾到过那边的假山去,更没有遇到过定西侯世子……
假话说了一千遍,不管能不能成得了真,至少说这句话的人是快要相信了。
但这点微末的鸵鸟心态与侥幸心理,就如同一朵被吹出来的泡沫般,看着是光彩又美丽,明亮又阳光,但其实脆弱得经不起外界任何人一丁点的推敲,只消遭宣宗皇帝问了这么一句,钟意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暗示便骤然解开了,她微微垂下头,神色木然道:“不知陛下想与臣女谈什么?”
“随便谈谈,谈什么都可以,”裴度在心里认命道,左右今天看这样子,自己睡是怎么也不可能睡得着了,干脆就借机把适才憋在心里的一些话一并不吐不快吧,“遭了这么大一回罪,你心里总得反思一番,长点教训吧?”
“说说看,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