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怜, ”钟意闭了闭眼, 轻轻道,“那些无法自己作选择、只能把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的人, 更更可怜。”
“五妹妹, ”骆琲垂下眼睫,掩饰住自己瞳孔内的剧烈震动,轻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
钟意却并不想再听骆琲说什么了,她微微一福身, 神色平静道:“想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其中或有冒犯之处,还望表兄多多包涵……若是表兄没有别的什么事儿, 我就先回去了。”
骆琲张了张嘴,终还是闭上了,轻轻地点了下头,于是钟意便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人了。
骆琲带着满心的震动独自回了屋,一直到夜深人静, 躺在床上, 脑海里回荡的, 依旧是钟意今日字字句句的质问。
——既然能去求韩阁老, 为什么不早些便去呢?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为什么不能早点逼自己一把呢?
——你真的甘心么?你真的就这么点本事么?
——你呢?你就一点初心都没有么?你身上最后那点读书人的风骨都快被磨干净了……你连自己是为什么读书都忘了么?
骆琲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连着几日睁着眼睛熬到天明, 翻出自己幼年孩提时期最早跟在外祖父林泉身后开始启蒙时读过的书、作过的文章,没日没夜地翻找了起来。
我为了什么而读书?我习文的初心到底是什么?骆琲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叩问自己的内心:我读书习文,仅仅是为了自己日后科举入仕、有朝一日能掌权得势,享高官厚禄,受万人敬仰么?
那当年哲宗皇帝在位时,每每在人前刻意夸赞骆琲、几次三番当众踩着旁人给他抬轿子、做面子的时候,为何骆琲就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发自内心的愉悦欣喜呢?
他因贵妃侄子的身份深受皇帝宠幸,由自己姑母受宠而身价水涨船高,承恩公府最显贵的那几年里,骆家人个个权势煊赫、手眼通天,连看门的童子都恨不得把眼睛翻到天上去……怎么那时候的骆琲也依然整日板着一张棺材脸,虽有良师故友在畔,却鲜少有真正的开怀的时候呢?
他这些年汲汲所求的,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入仕为官、掌权夺势、光耀门楣么?
骆琲闭上眼,忍不住一一回顾起了自己这一生前面的二十余年,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轻松发现了:他自己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是在三年前的乡试。
当他一举得魁,拔得太学生里的头筹、成了洛阳城里将近五十年来最年轻的解元郎的那一刻。
在整个大庄的地界内往前翻上六十年,上一个与骆琲一般未及弱冠便考中解元的少年人,是后来跟随武宗皇帝征战四方、主持过原初新政、青苗改革、景乐变法的郇相郇渏初。
名扬天下,誉满九州。
为国为民之功绩太过,是百年后任再是严厉苛刻不过的史官落笔时,书至武宗朝间事,都不忍多加苛责的存在。
骆琲至今还能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己考中解元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从清晨起来睁开双眼起,洗漱用膳,到童子报喜,父亲与母亲当时喜形于色的神态,再到去林府拜见在外祖父,叩谢师恩……
林泉其时就坐在书房的那张铁梨木桌子后,身后贴着一副仁宗年间的《苍山听禅图》,画的左下角有两个正坐在竹席上玩耍嬉闹的幼童,与图上正中的苍山古钟相衬,更显禅意幽远,有一种别具一格的安谧宁静。
骆琲就正正站在面对着画上幼童的地方,微微躬下身去,与林泉见礼,一板一眼道:“学生幸不辜负老师所望,侥幸忝居榜首,特来与老师报喜。”
“翀云啊,”林泉便对着他微微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那笑容里有一些与有荣焉的自得,也有一些骆琲看不懂的无奈和期许,“祖父这辈子呢,至此也看到头了,活到这把年纪,走到这一步,已经称得上是‘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