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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谁啊?”通讯那头响起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嗓音缓慢而温和,是陈章的母亲。
之前燕绥之带来的录音笔虽然音质清晰,但总归有轻微的变化。而且录音和实际的通讯毕竟不一样。
陈章一听这句问话,原本准备好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咙底。
他鼻翼急促地扇动了几下,紧抿的嘴唇里是咬得死死的牙。
通讯对面的人连问了两句后,似乎听见了这边急促的呼吸,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文啊?是你吗?”
陈章用指节狠狠揉了一下眉心,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清了一下嗓子道:“嗯,是我。”
就这样短短一句话,最后还难以控制地变了音调。
通信那边的人忽然就欢欣起来,似乎是对她旁边的人说:“我儿子!儿子来通讯啦!你看他之前就是太忙了!”
可能是总替几位老人不平,对陈章心怀不满的那几位护士。
之前陈章有什么事不敢拨病房的通讯,都找那几位护士,因此没少被她们堵,但是陈章一点儿也不反感。都是些心软的姑娘,才会不忍心看几位病人被他这个“不孝子”丢在医院。
“文啊,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陈母絮絮叨叨地问道,“按时吃饭了吗?没生病吧?”
陈章闭着眼睛,听着她一句接一句的关切,眼眶已经热了。他用手指揉了揉眼皮,似乎想把不断漫涌上来的水汽揉按回去,但很快,他的眼睫还是变得潮湿起来。
当初看到诊疗单的时候,他一度有点绝望。他明明还在盛年,却强壮不了多久了,只有四五年,只剩四五年……
等到他也跟祖父、父亲以及姐姐一样,腰腿枯朽萎缩,瘫痪在床不能移动的时候,他这多灾多难的一家子该怎么办呢……
那段日子,他每天每时每刻,日日夜夜都在想啊想啊,却想不出办法。
直到碰到那两位找上门来的人。
在利诱与胁迫的交织中,他一度有点破罐子破摔,觉得其实那样也挺好的。哪怕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但是他一个人的代价,能换一家人再无后顾之忧,挺划算的。
真的挺划算的。
这样的心理不断加深,以至于当乔治·曼森那件案子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那两位胁迫者真正的用意。于是他直接放弃了抵抗,顺着所有证据录了口供。
最为魔障的时候,甚至拒绝被人从泥沼里拉出去。
因为一旦拉出去,他那一家人今后的保障就没了,又要陷入前路不明的迷茫和担忧中,不划算。
他一度觉得自己非常冷静也非常理智,甚至有点自我感动,自我佩服。但直到这时候,直到重新听见通讯器那头,妇人苍老却温柔的声音时,他才明白,他根本做不到那么绝。
他还想听这样关切的唠叨,还想每周忙里偷闲去医院看看他们,被他们拉扯着捏着手臂,说他胖了点或是瘦了点。
他还想再听很多年。
那边的人轮换了好几个,他梦游一样浑浑噩噩地答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面那些家人的话语上,反而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直到母亲问他:“文啊,什么时候能不忙一点,抽空来让妈看看你?”
陈章张了张口……
明天就要庭审了,他自己让自己陷入了困境,能帮他一把的只有一位年轻的据说毫无经验的实习生,前路渺茫。
他根本不知道这场听审之后,自己会是什么身份,什么处境。所以他答不出来。
对面听懂了他的犹豫,立刻道:“没关系,没关系,啊。不一定要来,你忙你的,我们很好。”
申请下来的通讯并不是随意的,没过多久,限定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通讯截断之后,陈章呆愣了很久,这一整晚都极度沉默,有点希望庭审迟一点,再迟一点,最好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