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伤心的,并不是他不记得她这件事。
和十年前比,他更沉稳了,也更寡言了。其实现在的他,与她记忆中的形象相比较,并未有脱色,只是身上少了少年的锐气,眼中再没有星河流淌。
他曾矜持自负,信誓说过,画画是他的生命,如果有一天不画了,只会是因为手废了。
他对艺术的爱,是纯粹的,无可比拟的。他曾戏言,如果地震来了,会先救画,再救人。
谁也想不到,地震真的来了。他并没有救画,而是用拿笔的手开山凿石,救了一个,又一个。
时间是一把无情的刻刀,每一次的雕琢都神工鬼斧,竟能将一个人的质地都改变。
他甚至放下笔,不画画了。
谁都要理解,生活本质是重复与枯燥。到了这个年纪的男人,无论有没有稳定家庭,都需要一些激情。
进入三十岁后半,男人们纷纷不约而同开始发福油腻,为步入中年做准备。体制内的,一个个都活成老干部的模样,心里惦记如何在同学会上表现,和女同学叙旧情。体制外的,就更洒脱了,麻将从早搓到晚,时不时幽会小蜜蜂,按摩店找点乐子,图个巴适。
再或是像林文彬,忙头转向只为两件事,家庭工作,工作家庭。
他能保持如今的模样,已经是为数不多的“生还者”了。
林悠也知道,她的念头,不过是梦,是奢想,是伸手够不着却每晚都高悬心头的月亮。
也正因这个梦她够不着,摸不到,只能放在心里偷偷惦念,所以才那样美好与不寻常。岁月将之蒙上一层柔和的毛玻璃,愈朦胧愈美妙。
在她的憧憬中,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存在,满足她对于异性的一切幻想。她溺于自己的构想,日久弥深,甚至假装看不见缺陷的存在。
即使现实根本判若鸿沟,也有人偏爱沉溺梦境。
明明心动是她,心伤也是她,故事从头至尾就是一场独角戏,她竟还在为他找设辞。
而他根本毫无所觉。
天知道,地知道,都不管用。只要他不知道,到头来,她感动的人也只有自己。
心事憋久了,伤心更伤身。
一夜枯梦。第二天晨醒,林悠觉得头疼,嗓子也疼,估计是感冒了,于是跟所里打电话请了一天假。
吃早饭的时候,林文彬又“不经意”和林悠聊起许彦柏。
相亲那晚,在湿地公园,他们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许彦柏有给林悠发过信息,约她周末一起去看展。林悠推说工作忙,拒绝了,两人再没聊其他。
林文彬说她,“你整天到底在忙什么,忙到连周末见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林悠没细解释,“最近有任务。”
林旼玉春训回来了,一家人都在饭桌上。当着女儿的面,林文彬没多说什么,等汪虹送林旼玉去学校了,才在二楼将林悠喊住。
林悠只有讲实话摊牌,“小叔,我暂时没有和许彦柏处对象的想法。”
“那要什么时候才有?三十岁?四十岁?”
“……总之我和许彦柏不合适。”
“你们才见了一次面,就知道不合适?”
“不是他的问题。”
林悠习惯性地捏虎口,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小声说了一句,“小叔,你那朋友人品有问题。”
一会儿说不合适,一会儿说人品有问题,就吃了一顿饭,倒给她吃出一堆推脱的理由来了。林文彬的话憋在当口,却听林悠别扭地说了一句,“之前查案子的时候,我遇见过他。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不是什么冤枉话,有老婆还带着女人去开房,当然算不得好事。
林文彬对訾岳庭的人品是绝对信任的。訾家是有门有脸的家庭,教出来的也都是正派的人,仅是林文彬自己对訾岳庭的了解,也敢打这个包票。这中间多半是有什么误会。